“兩國交戰——”薑自明的唱詞戛然而止,“小師弟你咋回來了?”
“首長恢複得不錯,晚上沒我什麼事,我回來看看。”褚歸給薑自明打了個眼色,“向浩博最近老實嗎?”
薑自明表情驟變,正欲作答,安書蘭出來了,他壓低聲音:“待會兒來我屋裡說。”
褚歸點點頭,迎上安書蘭:“奶奶,有剩的麵條嗎……”
剩麵條自然是沒有的,安書蘭卷起袖子要去廚房現煮,褚歸嗅到淡淡的香皂味,知道她洗漱過了,好說歹說把人勸住,自己去廚房煮了碗過水麵,撒點鹽、澆兩勺醬油醋拌勻,味道嘛,馬馬虎虎。
嗦完麵條,褚歸大致講了講他這幾天是怎麼過的,由於他明兒一早得趕回醫院,褚正清沒提彆的,催他收拾好了早點睡,莫磨蹭太久。
褚歸乖乖應好,待夜裡熄了燈,悄悄打開房門,借著月色輕手輕腳地去了客房。
他用氣聲在薑自明門外喊了聲二師兄,門沒拴,輕輕一推便開了,電燈亮起,薑自明圓溜溜的臉出現在褚歸麵前。
“向浩博那小子果真不老實!”薑自明咬牙,“我按你說的給他排了兩次夜班,然後早上核查時故意抱怨檢查的步驟根本是多此一舉,他附和得那叫一個快。明天我休息,他約了我出去吃飯,我猜他肯定是想借機跟我拉關係。”
“在哪吃?”向浩博的言行均在褚歸的意料之中,比起向浩博明天會跟薑自明談些什麼,他更關心吃飯的地點離鴿子市近不近,萬一薑自明忘記他的告誡,順路去了鴿子市,真被有關部門抓走怎麼辦。
薑自明說了個地點,褚歸訝然挑眉,前門那邊的消費可不低,向浩博這是下血本了啊。
“二師兄,你務必要答應我一件事。”褚歸神情嚴肅,薑自明是個大活人,他不能時刻把人綁在背上,薑自明此次能否徹底避過災禍,關鍵在於他自身。
“什麼事?”薑自明被褚歸的嚴肅弄得莫名緊張,他咽了口口水,端正坐姿,“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跟向浩博同流合汙的。你二師兄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你先答應我。”褚歸正是太清楚薑自明的德行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
“行行行,我答應你。”薑自明擺擺手,神秘兮兮的,“到底什麼事能說了吧?”
“明天你無論如何不能去鴿子市。”怕薑自明反悔,褚歸補充道,“如果你去了,那你這輩子都吃不上肉。”
薑自明極好口腹之欲,一輩子不能吃肉對他而言嚴重程度等同於生活無法自理,想象了一下沒有肉的餘生,薑自明滿臉痛苦:“不去就不去,小師弟你咒我做啥,平日真是白疼你了。”
褚歸滿意了,過了明天,鴿子市的事傳出來,薑自明肯定會有所收斂,他再抽空跟張曉芳說一說,讓張曉芳來管,保證薑自明以後見了鴿子市就繞道走。
解決完一大隱患,褚歸語氣鬆快地同薑自明道了再見。怕驚動睡著的兩位老人,褚歸進了屋沒敢開燈,摸黑躺到了床上。
雲層擋住銀月,回春堂門房燈光昏黃,守夜的員工打了個哈欠,抻抻僵澀的胳膊腿,繼續推動石擂碾磨藥材。
“有人嗎,開開門!”嘭嘭的拍門聲驚跑了員工腦中的瞌睡蟲,他趕忙扔掉石擂,起身取下門栓。
臉上糊著黑灰的男人神情焦急:“我兒子被煙嗆到了,一直沒醒,醫生您幫忙看看。”
“您先把孩子放下來。”員工幫著把失去意識的小孩放到椅子上,探探小孩的呼吸,舒緩綿長,估計是暈過去了,沒有生命危險。
員工讓男人稍候,他去後麵叫人,薑自明睡得正香,聽有人求醫,瞬間清醒過來。
外麵的動靜吵醒了褚歸,他趿著拖鞋探出身,薑自明擺手讓他接著睡。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褚歸遺忘在角落的某處記憶突然浮現,上輩子的今晚,槐花胡同意外失火,由於夜太深,所有人都睡熟了,導致發現不及時,火勢愈演愈烈,最終造成二人死亡,十七人受傷。
當時回春堂在辦褚正清的喪事,門房落了鎖,等收到失火的消息時已是次日。
原來他下午雙眼皮跳的是這件事!
槐花胡同在回春堂北麵,隔了約三條街的距離,褚歸往北望去,似乎確有隱隱火光。
男人隻道起了火,其他一概不清楚,他救子心切,沒參與滅火也是人之常情,褚歸迅速取下藥箱:“二師兄,我先過去了。”
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薑自明連聲應好:“你自己當心。”
越往槐花胡同走,火光越甚,附近的居民全部拎桶端盆從家裡衝出來,前往著火點救火。褚歸隨著人群用最快的速度奔跑,他不知火燒了多久,亦不知上輩子遇難的二人此刻如何,但他知道,他哪怕快一秒,他們就能多一分生的希望。
赤紅的火焰蠶食了木製房梁,在風中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濃煙與蒸騰的水汽卷攜而上,褚歸仿佛感受到了洶湧的燙意。
人聲鼎沸,求救的哭喊不絕於耳,褚歸沒工夫多想,他尋了快空地振臂高呼:“我是醫生,有受了傷的送到這裡來!我是醫生,有受了傷的送到這裡來!”
褚歸用儘全力呼喊,喉嚨扯得生疼,他偏頭咳嗽兩聲:“我是醫生,有受了傷的送到這裡來!”
他的聲音總算得到了回應,人群讓出一條通道,身後有人把電筒放在了地上為他照明。傷員不斷地被送到他麵前,有被火燒傷的,有慌亂逃亡中摔倒的,有門梁倒塌被砸的……
“媽媽我疼。”小女孩哭花了臉,頭發亂糟糟的,左手大臂被燎出一層水泡。
“沒事了,很快就不疼了啊,妞妞乖。”褚歸用冷水衝洗著小姑娘被燒傷的地方,溫柔的輕聲細語哄得小姑娘止住了哭泣。
燙傷膏涼悠悠的,小姑娘打了個哭嗝:“謝謝叔叔。”
小姑娘的笑容衝散了無情大火帶來的慘淡,轉瞬間一聲淒厲的嘶喊又讓人心頭一緊,褚歸打起精神,接過下一位傷員。
火勢慢慢減弱,嘈雜的人聲變得低微,精疲力竭的人委頓在地,臉上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累死我了。”後趕來的薑自明喘了口粗氣,褚歸神情一怔,傷員呢?沒有傷員了?
雖然離得近,但槐花胡同並不在回春堂的責任範圍內,傷員被轉移到了相應的衛生所,褚歸咽了咽乾澀的喉嚨:“傷亡情況統計出來了嗎?”
“哪有那麼快,不過好像沒死人。”薑自明把水遞給褚歸,他忘了誰端來的了,喝著涼悠悠甜滋滋的,似乎加了點白糖。
沒死人?褚歸懸著的心落下,瞅了眼手表,馬上淩晨三點了。
師兄弟二人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醫館,見他們平安歸來,安書蘭拈了聲阿彌陀佛。在回春堂留守的褚正清簡單問了兩句,便叫他們去洗一洗,鍋裡有熱水。
薑自明讓褚歸洗了頭一個,他明日休息,能睡到自然醒,褚歸還得到醫院上班。通常情況下,褚正清沒主動說讓褚歸請假,甭管什麼前提條件,褚歸都要按時出勤。
若把褚正清對薑自明他們的嚴厲比作十分,那褚歸所承受的則在二十分以上,為此薑自明經常感歎幸虧他運氣好,沒有投胎到褚家。
褚歸從小到大那日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