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江潮生覺得他這幅表情很有意思:“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取的這詩句裡的。”
江殘生跟著念了一遍:“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是江潮生麼?”他雖然知道他姓江,可也就知道江客主。在寺廟裡駐守這些人都是過客,問了名字反而奇怪。
“對,不過……殘生。據我所知都不是好的寓意。你父母怎給你取這個字?”皆是孤寂落敗之意,這樣的名字不太吉利。
“我父母死的早,我隻有姓。名是我自己起的。”江殘生沒覺得有避諱的意思。
“那為什麼起這個?”江潮生好奇的問道。
這事江殘生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思索了一會兒,在逃命的時候還能有個閒情雅致給自己起個名已經不錯了:“我就覺得,我應該叫這個名字。”
其實這個名字真的由來,還是不太好的回憶。
江殘生父母死的很早,他的生辰就是母親的忌日。從此以後他就沒有過生辰的心思了,有著更難以言說的感情籠罩著他,父親與他相依為命,是個木訥老實的人。日子雖然苦但饑一頓飽一頓也還能過的下去,他的父親有時候會去山裡采藥。
那一年天災人禍,凜冬邊境隻會下大雪冰雹,從來沒有地動這一說。那一天天空是紅色的,雲層一疊一疊的掛在天上。江殘生穿著破舊的厚棉襖小臉凍的通紅,有凍瘡的小手拿著竹編的簍子遞給麵前的男人,在他走後怯生生的說了一句:“早點回來。”
那人點點頭,伸出粗糙的手揉了揉他的頭,離開時還重重的摁了下,這個木訥的老實人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悶不吭聲離開了。
江殘生捂著腦袋,臉紅紅的不知道是凍的還是開心,睜著圓幼的眼睛亮亮的目送著父親的離開。
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地動是夜裡,半邊山體塌了個乾淨。江殘生用凍瘡的手刨了半個月的雪山硬石連父親的屍體都沒撈出來。
最後高燒在亂石上,是一個乞丐撿到帶走的。
乞丐有點文縐縐的,他說他是中原才子。逃難來的,那個時候戰火還沒燃到連花都開不活的凜冬。
那一年江殘生才十歲,整個人營養不良矮小的厲害。乞丐到底是吃過書的,問過江殘生的家裡情況猶豫了好幾天,在江殘生一個人躺在炕上的時候。
那人敲著窗從漏風的口子裡塞了半個乾餅悶悶的說:“你跟我活吧。”
江殘生怔楞的結果半塊乾餅突然覺得暖和了點,不知道是漏風的口子被堵住了,還是心裡暖和起來了。
乞丐在江殘生家裡住下了,又過了半個月個人好不容易把江父挖出來埋了。得虧是凜冬,不然屍體早爛了。
日子過得雖然苦但好歹有個伴,鄰居也會送些吃的給他們。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乞丐也不再是乞丐,他會教周圍的孩子念書。在那個缺衣少食的時候也會有人稱他一句先生。有人喊他師父,先生搖搖頭拒絕了:“我不過教你們識字,師父這一聲太重了。”
來年冬季,陽光都不願來的地方,戰火來了。
真是奇了,原來在冰原萬裡的凜冬也是可以燃起火的。這是小小的江殘生頭一次知道,大火是這樣的。
眼神是鮮豔的,是溫暖的更是灼熱的。他張牙舞爪連空氣都在扭曲,哪怕過了這麼久,那火依舊會透過記憶是不是灼他一下,不疼,但很難受。
那個時候江殘生被先生派出去砍樹,逃過一劫。
也是那個村上唯一活著的人。
他又開始刨屍體了,不過這次很輕鬆。不用挖石頭,廢墟的重量也很輕。火燒了兩天一夜能燒的都差不多了。
有的屍體都找不全。
他一個人把村裡二百三十一條人命埋了起來,送了他們最後一程。他沒找到紙筆,他隻能劈一塊木材簡單的插在上頭,用裂口的手上的血蘸著寫名字。
寫到最後一個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好累啊。
好想躺著不動,和他們一樣就這麼一直睡下去。
眼裡越來越沉重。
但是如果自己也躺著的話,就沒有人送他們下去了。先生說過人是要入土為安的。
他用勳憶安教他的字,寫完了村子裡的人名。他真的很慶幸,勳憶安剛開始不知道教什麼,就教他們每個人寫名字。所以江殘生才能在今天寫全二百三十一個名字。
他最後寫的勳憶安三個字,手凍的流不出血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早就在哭了,他跪在勳憶安的墳前磕了三個響頭,猶豫了許久還是喊了一聲師父。
隻不過沒人聽得見了,也不會笑著說:“臭小子,我可擔不起。”
他最後扒拉廢墟,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吃的,他要南上。聽勳憶安說那裡的冬天凍不死人。他最後還找出了一本書。上麵都是詩句,江殘生翻開燒掉三分之一的書。眼淚又是止不住的流。
裡頭的一頁寫著:“江村獨歸處,寂寞養殘生。”
江殘生摸著勳憶安的字跡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裡沒有正兒八經的課本。都是他們自己做了紙漿自己用線縫的書,勳憶安到了晚上就會把自己知道的詩句寫到本子上。
供村子裡的人翻閱,他記得很清楚。村子裡那些大字不識幾個的人因為勳憶安的到來想把娃娃送來讀書,背著一些食物,領著臉凍的通紅的小人站在門口和勳憶安交流著什麼。原本院子裡的同伴們也抬起頭來看著外麵。
那個時候的冬天都不怎麼難熬,每天熱熱鬨鬨的。
不過現在他就知道獨,孤獨一個人,寂寞他現在一個人真的很寂寞。
於是咬了詩的後麵兩個字殘生,帶著他的姓叫江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