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勝男突然提高音量:“就是不乾淨的女人才會得的病!”然後聲音弱了下去,“你有沒有背著父親偷人?”
她想知道母親為什麼會生病,也懷疑這個女人真的會像父親說的那樣偷人嗎?
“我隻和你父親發生過關係。”
王勝男言語中嫌棄的意味刺痛了這個女人,她拔高了音量,嗓音破碎沙啞,“你知道你父親和多少人發生過關係嗎?”
“是他將病帶給我的!”
她生氣地揮手,指著王勝男,“你隻相信他的話。”
王勝男沒有躲避,她想了很久,最終將當年埋在心裡的話問出來:“你為什麼不反抗?”
“哈哈哈……”女人大笑起來,捂著嘴,又放下手,拍著硬邦邦的被子,道,“原來我一直都沒反抗。”
“我不想嫁人,為此跳了三次河。我不想生孩子,為此絕食了三十天,他們拿管子從我鼻子裡戳到我胃裡,將食物灌進我身體裡。後來我想,殺了你……可你又是一個女孩兒,我舍不得了。”
“他們想給你父親過繼男孩,我勸他培養你,把家產留給你,隻有你才是他的孩子。看著你在外麵鍛煉,長的那麼結實,我心裡無限歡喜,滿以為你會比我過得很好。”
“你比我更結實,卻用你的手來打我,捂住我的嘴,讓我不要說話,不要哭……那我問你,你有反抗過他,反抗過你父親嗎?!你要我怎麼反抗?一定要我死了嗎?”
她又大笑起來,說自己沒幾天可活了,那笑聲暢快無比,像是終於要迎來解脫。
王勝男局促不安地低下腦袋,其實她可以將拳頭巴掌對準父親,但她沒有忤逆這個男人。
從出生到現在,一次也沒有。
因為她明白父親嘴上說著愛她,其實會丟棄她,懲罰她。而母親是真的愛她,不會傷害她,所以她將拳頭和巴掌對準了這個女人。
其實是因為父親在家裡更有地位,這裡是父親的王家,母親隻是一個外人,而她要在這裡活下去,就得表明“一家人”的立場。
這時候,她意識到自己原來才是最懦弱、卑劣的哪一個。
“對不起。”
“對不起,母親……”
王勝男跪了下來,她雙眼泛紅,緩緩低下腦袋,喊出了那個一直避諱的稱呼。
她希望母親責怪她,又希望母親接納她。
“我希望能你過的比我好。如今看來,確實如此,我也不再有什麼牽掛了……”
女人伸出手,像是要摸摸王勝男的腦袋,但最後還是沒有做到。
她轉手摸了摸曲燈語的腦袋,“我從前就很想養一隻貓,多可愛啊……”
曲燈語“喵”了一聲,她看見女人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走吧,讓這隻貓留在這人陪陪我。”女人揮手,似乎不願意和王勝男再說更多話了。
王勝男連忙擦拭眼淚,從地上起來,和曲燈語說:“請你留在這裡,陪一陪她。”
曲燈語從王勝男肩膀上跳下來,落到床沿上,算是答應了。
王勝男吹滅蠟燭,離開這間屋子。
女人摸了摸曲燈語,輕聲呢喃道:“我沒法庇護她,她在男人當中夾縫求生,想要融入進去,就必須做一樣的事情。比如嘲諷女人,我總覺得她很討厭自己。真正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
曲燈語沒有回答,但她覺得從剛才王勝男喊出“母親”的那一刹,除了愧疚,同時也接受了自己是個女兒身。
曾經在她所在的世界,有個著名的故事。
屋子裡的黑人奴隸,精心伺候著白人老爺,認為自己和白人老爺是一樣的,同樣有文化,懂禮節。他們看不起在田裡勞作的黑人奴隸,認為他們是“兩條腿的牲口”,粗魯野蠻,沒有文化,將自己與那些田間勞作的黑人奴隸區分開來,並加以打壓。
曾經的王勝男看不起自己的母親,將兩人分開看待,一如屋子裡的黑人奴隸,鄙夷著田裡的黑人奴隸。
明明同樣都是黑人(女人),同樣都是奴隸(被壓迫)。
鄙夷對方,難道不是在貶低自己的根本嗎?
自己能成為文明人,隻能說明,對方本質上也可以。
當然,最好還是不要做奴隸了。
如今,王勝男大約是明白了這一點,幡然醒悟了。
她跑到醫館前,這時候醫館還沒關門,柳二娘在櫃台前算著賬本,手裡的算盤被打的啵啵響。
“你……”事關母親的隱私,王勝男開口之後,又不知該怎麼說了。
柳二娘看見了她,問:“怎麼這樣著急?”
王勝男將柳二娘拉倒簾子後,問:“一個女人,隻有一個男人,可會得那種病?這病要怎麼治?”
柳二娘並沒有詢問王勝男為何問這樣的話,而是給了肯定的答複:“會。”
“為何?”王勝男不解。
柳二娘緩緩踱步,語氣嚴肅:“這病不是和彆的男人發生關係,女人才會得,而是女人隻要和男人發生關係,就會得!”
這個回答,讓王勝男大吃一驚。
但仔細一想,父親其實和彆的男人並無區彆,若是母親沾染了其他男人會得病,難道沾染了父親,反而能免除無事嗎?
“我相信你一定有法子,請你救救我母親!”
王勝男剛要跪下,就被柳二娘扶起,“我也不能保證,還得看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