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枕在溫琅玉的衣懷中,輕嗅著虞美人香入睡,像一個曆經苦難後好不容易卸下防備熟睡的孩子。
她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前與她相向而眠的美人已經睜開眼睫,將她的睡顏收進眸中,泛起一抹瀲灩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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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鄔流兒終於醒來時,金烏已經西下,半顆蛋黃似的腦袋露在山頭。
一整個白天睡得死死的,什麼也沒乾成。鄔流兒痛心疾首,當即拉著溫琅玉和金童玉女,跑到隔壁五娘肉鋪揣上幾塊烙餅吃,等著香噴噴的荷葉雞出爐。
隔壁桌的討論一聲比一聲大。
“要我說啊!那些女子就是為情所傷,一時想不開便跳河自殺了,哪來那麼多邪門兒的說法?荒謬至極!”
“今早那具屍體你猜是誰?是江寧鎮官老爺二舅家閨女的表侄女!聽聞過兩日便要上國子監考試去了,也算個女才子啊,怎會想不開自儘?”
鄔流兒聽著,和溫琅玉對視一眼。
二人繼續聽著。
“說來也是,這一月來亡故的女子都並非等閒輩。陳家那長女陳枝,聽說年紀輕輕可識彆上百種藥材,再過些年歲便可繼承陳家藥堂咯。”
“著實可惜,著實可惜。聽陳家老漢說呀,陳枝姑娘生前最後一句話還是在飯桌上問他一株嫩黃色的藥材是何物,如此藥家才女就這樣歿了,哎……”
“巧了不是?今早發現亡故的那姑娘,昨日也跟家人提起一株嫩黃色藥材呢,想必國子監今年考綱有這題目罷?”
鄔流兒眉心緊鎖。
金童玉女拉了拉她的袖子:“流兒,看來昨天夜裡又歿了位姑娘。”
接過老板包好的荷葉雞,鄔流兒假裝好奇的模樣,問:“老板,昨晚歿的那位姑娘作為官老爺的親眷,是不是得風光下葬才好?”
老板看她是回頭客,聲音壓低了些:“那必須得風光下葬。官老爺子那邊找了法師,這些天都要在惠寧坊的義莊裡作法,說是驅散邪氣,好讓這姑娘安生的走呢。”
鄔流兒作了然狀:“可惜這姑娘了。”
同老板道謝走後,金童玉女飛過來:“流兒,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去義莊。”
“啊……去那裡做什麼?”
“看一看那位姑娘。”
兩個小孩嚇破膽,在鄔流兒耳旁嘀嘀咕咕抱怨起來。溫琅玉靜靜看她,也跟著朝義莊走去。
到了義莊,濃重的屍臭味撲麵而來。鄔流兒出示腰間彆著的天師令牌,給溫琅玉和自己蒙上裹蒜的布,一行人暢通無阻進去察看。
少女的屍身蓋著白布,平躺在床麵上。法師端坐床頭的圓台上,一邊默念,一邊灑水,揮舞藤條。
鄔流兒看了會兒,朝金童玉女使了個眼色。
金童玉女連忙搖頭擺手,欲哭無淚。
鄔流兒冷瞪一眼,亮出拳頭。
金童玉女隻得顫抖著小手,飛到床頭去,掀起了布料邊角。
法師正沉迷作法,見布料忽然憑空飛起,麵色怵白。
“動……動了!這白布動了!是怨鬼…怨鬼重現啦!”
溫琅玉立馬徒手擊打他的頸側,“哢”的一聲,法師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鄔流兒愣:“會不會下手重了點?”
溫琅玉麵色無波:“做你想做的。”
罷了,鄔流兒歎氣,走到床頭看著床上的屍體。隔著布料探了探屍溫,又端詳了少女的麵容。
“大約昨夜子時歿的,雙眼被挖。”鄔流兒得到答案,“這個姑娘,我昨天見過。”
金童玉女不可思議:“是昨天去揭文書時撞見的?”
“是在我們進江寧鎮時。這個姑娘問了一個小孩,問她那籃子裡的黃色花朵是什麼藥材。”
聽到鄔流兒這話,再聯想方才五娘肉鋪那裡聽到的討論,金童玉女都恍然大悟。
正在鄔流兒思索如何進行下一步時,溫琅玉察覺到什麼,偏頭朝木窗外看去。一團煞氣自她周身散出,轟然撞向木窗外。
隻聽一個“哎喲”的驚叫,門外爬窗那人摔倒在地。
鄔流兒警覺,知道此時此地窺視的人必然有鬼,連忙掀窗躍出,伸手擒住此人的手臂。
纖細白淨,是個小姑娘。
還沒等鄔流兒看清,一陣猛烈的暈眩感傳來,突然間讓鄔流兒失去意識。
待她再回過神來時,自己躺在溫琅玉懷中,渾身冒著冷汗,風吹來涼颼颼的。溫琅玉正攬著她的肩,與她頭抵著頭,眉頭緊蹙。
金童玉女見她恢複意識,哭得梨花帶雨:“嗚嗚嗚嗚!流兒你終於醒了!擔心死我們了!”
溫琅玉垂眸看她:“怎麼樣?”
“我沒事,”鄔流兒搖搖頭,唇色有些蒼白。方才突然間失去意識,讓她現在頭腦一陣恍惚,“讓那人逃走了。”
“是個十二歲女童,手提木籃。”溫琅玉溫聲道。
“是嗎?”鄔流兒揉著眉心,從溫琅玉懷中坐起身來,同她保持了些距離,“這個女孩和南宅的邪祟有關聯……我想,大概能知道那些姑娘們是如何失蹤的了。”
說完,她撐著地麵站起,撲了撲身上的灰:“走吧,我們去南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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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記憶裡的路線,穿過幾個街巷,來到一處府宅外的空草地,南宅內的涼亭和一眾樹木清晰出現在視線裡。
鄔流兒踩在草地上,率先走到南宅側麵的圍牆邊。
也不知是不是沒有入夜的緣故,鄔流兒此時站在圍牆邊,察覺到的瘴氣並沒有昨夜那樣濃鬱。那名叫陳枝的女鬼也沒有出現。
昨天夜裡的瘴氣濃到鄔流兒無論如何晃動,都看不見自己的雙手。可此時,她抬起手來在落日的餘暉裡伸張、搖動,都能無比清晰地看見。
溫琅玉悠哉地邁步走來,漫不經心地掃視四周。
金童玉女飛到鄔流兒身邊:“流兒,你在做什麼?”
“現在瘴氣不濃,是那南宅裡的邪祟還沒醒吧。”鄔流兒放下手,抬眸看向圍牆上方,“如果還沒醒,那這結界……是不是也沒開張呢。”
話音剛落,金童玉女便覺得自己的屁股被牢牢抓住。
兩個小孩驚恐地回過頭來,看向正抓著她倆的屁股作出將要拋出動作的鄔流兒。
“流兒?!”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鄔流兒估算著角度,無視掉手裡兩個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屁股,以一個標準的上拋姿勢,將兩個小孩齊齊拋入南宅內。
“啊啊啊——”
金童玉女淒厲的尖叫聲落入南宅。
隨著“撲通”落地的聲音,鄔流兒站在圍牆外詢問道:“能聽到我說話嗎!”
圍牆裡,兩個小孩暈頭晃腦,聲音悠悠從圍牆內傳出來:
“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