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輕人一怔,笑道:“那位公子還真有意思,瞧把冷將軍氣得!”也跟進了雅室來。
才注意到方才那添茶的夥計還未走呢,想是在雅室中看熱鬨耽擱了,見眾人還席,才低著頭退出去。符雅同他匆匆照了個麵,怔了怔:咦?走到桌邊再想想,又回頭要看那人,不過已經去遠了,連背影也不見。
“怎麼?”公孫天成問道,“那夥計有什麼不妥麼?”
“似乎在哪裡見過。”符雅回答。
“符小姐也……看到那人的眼睛了麼?”程亦風道,“好像是綠色的呢——方才我看到,以為看錯了。”
“綠眼睛?”符雅驚道,“他低著頭,我倒沒看清楚……要這麼說來……”她沉吟著:“那可就奇怪了,莫非他是……”
“等等。”公孫天成突然道,“符小姐請先不要說。今晚這六合居是個是非之地,若此人大有來路,小姐一泄露天機,恐怕被什麼有心人聽去了。還是等離開這裡再說。”
符雅不知道公孫天成是防小莫,程亦風猜到了,也隻能搖搖頭:“攪成這樣,我們還怎麼繼續賞月呢?不如把月餅和酒帶到我那兒去,還清靜些。”
餘人都說“也好”,唯小莫戀戀不舍這鬨劇的結局:“就不看順天府來了冷將軍怎麼下台?”
“有什麼好看的?”公孫天成道,“那兩個人都身手不凡,不知是綠林裡哪一門哪一派的。就算是順天府所有的兵丁都出動,也傷不了他們分毫——你是想留下來看打架,還是怎麼?不過,老朽看來,打架也沒得瞧,這兩人不會乾坐著等人來找麻煩。他們一回那雅室,恐怕就已經脫身了。”
“這怎麼可能?”小莫道,“難道他們真會飛不成?我要瞧瞧去!”說著,徑自站了起來,也不顧禮貌,真到隔壁的門口張了張。回來時,滿麵的驚訝:“先生,您真神了!兩人真的不見了!”
公孫天成並不曾自負“料事如神”,不過對自己的謀略還算滿有信心。然而這一次,卻失算了——他當然是算準了冷千山抓不到那兩個神秘的青年,也猜中了符雅認出的店夥計是個不尋常的人物——為了不讓小莫聽到符雅的話,他一直等到在程亦風家飲過了酒,賞完了月,才問符雅此人是誰。符雅道:“我隨先父在西瑤時見過太子段青鋒,雖然當時看得不十分清楚,不過依稀有個印象。但我確實知道他的眼睛是綠色的。程大人既然看到了綠眼睛,我就有些懷疑是他——隻是,西瑤太子到我們這裡來做店夥計乾什麼?恐怕是長得像而已。”
公孫天成拈須沉吟:“的確是蹊蹺,得派人去好好查一查。”
他本以為事情沒有聲張,就不會打草驚蛇,誰知第二天親自到了六合居,假裝隨意向掌櫃問起昨天的夥計時,掌櫃一臉苦相:“彆提了,竟是個渾水摸魚的混帳!乘著昨天亂哄哄的一團,就偷了櫃台的錢匣子,溜了!”
卷款潛逃!這可不像是西瑤太子的作風。哪怕是他覺察身份可能被人識穿,要立刻離開,也不會做這種偷錢的事——豈不是更加惹人注意麼!但,偏偏就是和符雅打了個照麵後匆匆出逃,總有些可疑。“報官了麼?”公孫天成問。
“怎麼沒報?”掌櫃道,“昨天半夜裡就報了順天府,不過那兒都忙著幫冷將軍捉拿那兩個年輕人呢。”
“他倆也沒消息?”
“沒——冷將軍叫人畫了他倆的畫像,現在要在京畿一帶通緝,說不準還想發到全國呢!”掌櫃說時一指店堂的柱子,果然貼了那兩的青年的頭像,畫得栩栩如生。
或許這兩人和那綠眸夥計是一夥的?公孫天成沒有頭緒,但如今既然斷了線索,也無法追查。他便回來見程亦風。
然而來到兵部,卻說程亦風已經去靖武殿了,老先生唯有等著。這時,就見一個兵丁火急火燎地闖了進來:“大事不好了!我要見程大人!”
公孫天成見他是順天府服色,心中一凜,即問:“何事?程大人不在,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兵丁手裡拿了卷紙,展開來,也是那兩個神秘青年的通緝文榜。
“抓到他們了?”公孫天成問,有點兒吃驚。
“不……”兵丁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這是……這是玉旒雲……”他手一指那個白衣青年的頭像,又指那藍衣青年:“這是石夢泉。”
“什麼?公孫天成大驚,“你從何得知?”
那兵丁道:“小人原不是順天府的,參加過大青河之戰——當日程大人派軍東進截擊樾軍,小人就在其中。當時玉旒雲正要率部逃回河北去,小人是攔截的前鋒,就和她交上了手。玉旒雲斬小人一劍,但小人僥幸不死。她的模樣,化成灰我也記得。當時她與石夢泉同乘一馬,所以石夢泉小人也能認出來。因為大青河之後小人身體受損,不得再在軍中,就調到了順天府。”
“你確定沒有認錯?”公孫天成這時不知道是希望兵丁認錯還是認對,聲音也微微打了顫:玉旒雲,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隻帶了一個部下就潛入楚國來?即使是要打探虛實,也沒有以身犯險的道理。更沒有道理在六合居裡導演一出鬨劇,讓自己成為矚目的焦點——看她以往的所作所為,並不是一個追求“白開心”之徒。
兵丁道:“除非是順天府的畫像畫錯了——那也不會兩個一齊畫錯的。除非世上還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而且還同樣形影不離。”
公孫天成眉頭深鎖,忽然又聽到了小莫的聲音:“咦,程大人還沒有回來嗎?”隻以探身,又要退出去。公孫天成心中突然一閃——小莫!前夜冷千山和神秘青年爭執時,小莫最關心是何結尾,最擔心兩個青年被冷千山抓去。小莫!若把這一切都串起來……那麼白衣青年是玉旒雲的可能性極大。當即喝到:“站住!”同時從順天府兵丁手中奪下那通緝文榜來,大步走到小莫的麵前:“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你的主子在哪裡?”
小莫呆呆的:“公孫先生,您說什麼?”
公孫天成幾乎將文榜丟到了小莫的臉上:“玉旒雲——她到這裡來有什麼企圖?你若不老實交代,就等刑部的大人們來問你吧!”
小莫十八九歲的大小夥子,竟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差點兒哭了起來:“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又是要說我是樾國的奸細了?我哪一點像是奸細了?您倒是問問程大人,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他交代的事我可有辦砸過?我什麼時候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來了?先生怎麼老是要冤枉我?您找出憑據來,要殺要剮隨便你!”
“收起你那可憐相!”公孫天成冷冷道,“程大人不在這裡,我不吃你那一套!”
“我……我去找程大人來評評理!”小莫揉著眼睛,轉身朝外跑。
這次公孫天成沒有阻攔,隻衝著他的背影高聲喊道:“要去給你主子報信麼?那得快一點兒!咱們就要把通緝文榜發到全國了,天羅地網,她可跑不了!”
“先生!”正巧程亦風回來了,差點兒被小莫撞倒,“先生說什麼報信?”
“大人請看——”公孫天成遞上畫像,又讓那順天府兵丁將經過說了一回。
“這是玉旈雲?”程亦風怎麼也不相信,“昨天那個白衣青年滿口地道的涼城腔啊!若這是玉旒雲,那出鬨劇又是她的傑作,那她豈不是已經藏匿在我國許久了?咱們在楚國的探子可不是這樣回報的。”
的確古怪,公孫天成也回憶起那白衣青年的口音來。
程亦風又接著道:“先生怎麼老是針對小莫那孩子?大青河的時候你就懷疑他——他去了石坪城,不是好端端把崔女俠的民兵隊伍帶回來了麼?要是奸細,還不幫著樾軍把咱們的民兵都殺了?”
公孫天成冷冷的:“樾軍卻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奪回了石坪,他們的暗樁子也沒有暴露,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好法子!”
程亦風知道爭論不出什麼結果來,緘口不言。
公孫天成卻忽然一笑:“試試他而已——若他真是樾國的奸細,那麼知道我們通緝玉旒雲,一定要想辦法幫助他主子,那麼,他就會把們引到玉旒雲身邊——抓到玉旒雲,雖稱不上是對樾國一勞永逸的打擊,但總可以使天下太平一段時日。相反,若他無所動靜,那他的嫌疑就減小了。而另一方麵,我們仍然可以全國通緝玉旒雲,或是抓住她,或是擾亂她的計劃。”
“全國通緝玉旒雲?”程亦風躊躇道,“這恐怕不妥吧?不論此人是不是真的玉旈雲,詔告全國百姓官員敵國將領大搖大擺地在我楚國境內逍遙,勢必造成恐慌,後果也許不可收拾!”
公孫天成笑了笑:“老朽說要全國通緝,並沒有說要通緝玉旒雲。”他拾起落在地上的通緝文榜,端詳著:“懸賞捉拿這兩個人,又不一定要說出他們的名字。大家隻要知道他們長得什麼樣就足夠了——是皇親貴族也好,江洋大盜也罷,隻消擾得他們無處藏身,一事無成,就已經足夠了。再說,假如真是玉旒雲,她悄悄來到我國的事河對岸的人或許還不知道呢,如果能把這消息傳過去,她樹敵如林,想鑽空子找她麻煩的人不在少數——傳遞這消息也不需要說出名字,隻要畫像就夠了。咱們不認識她,樾國那邊可多得是人認識她呢!”這樣說著,又問那順天府的兵丁道:“這位軍爺,還沒請教你的姓名?”
那兵丁道:“小的名叫魏進,聽候程大人和公孫先生的差遣。”
“很好。”公孫天成道,“魏兄弟,還有彆人能認出玉旒雲來麼?”
魏進搖了搖頭:“小的不清楚。當時跟玉旒雲正麵交手的,幾乎都死絕了——如果隻是受傷沒死的,應該和小的一起留在京城,可是小的一個也沒見過,所以估計都沒了命。還有追著她上船橋的,那些人多半還活著,可是都還在北方呢。其他若還有誰,小的不知道。”
公孫天成點了點頭——總得想個辦法不把這事張揚出去。“魏兄弟,方才我和程大人說的話,你總聽見了。玉旒雲來到楚國的消息最好不能泄露出去——能認出她的人有多少,會去順天府報告的人有多少,咱們控製不了,隻好聽之任之,實在泄露了,也就隻有按照泄露了來辦。不過,那莫校衛,我懷疑他是樾國奸細,你可願去監視他的行蹤麼?”
魏進調在了順天府,日子雖然比在前線衝鋒陷陣好過得多,但是立功的機會少了,升遷幾乎不可能,公孫天成交給這樣一個任務,又可以說是直接替兩殿大學士辦事,哪有不樂意的?他當即點頭道:“小的要怎麼做,請先生和大人吩咐。”
程亦風當然是很不讚成監視小莫的。不過,這也是小莫可以證實自身清白的機會。他也就沒加乾涉。因為要彙總各處新法奏章的緣故,他回到家中,夜色已濃重,秋風也有些涼意。本想直接歇息,卻見書房亮著燈。大約是童仆打掃時疏忽了,他想,因走了過去,可推門一看,卻嚇了一跳——隻見自己的書桌前坐著一位青衣公子,麵貌俊秀,氣度非凡,聽見開門聲,就抬頭望了望,兩人一照麵,程亦風就看見了那雙冰綠色的眼睛——這可不就是“卷款潛逃”的六合居店夥計麼!他愣在原地。
青衣公子笑了笑,站起身來:“程大人,昨夜在六合居匆匆一麵作不得數,現在請容我重新說一聲‘幸會’——在下段青鋒。”說時亮出一麵黑底描金的令牌,上麵正寫著“西瑤武德”,是西瑤皇帝的信物。
“幸……幸會……”程亦風怔怔的,不知要如何反應。
段青鋒倒自由自在如在自己家中,翻著桌上程亦風的一本詩集,道:“久仰程大人才名,昨夜在六合居聽你作螃蟹詩,就十分驚歎,今日看了這些詩稿,愈加佩服。”
程亦風不答話,盯著這位不速之客。
段青鋒微微而笑,燈火使他的那雙綠眼看來充滿了威脅:“我一直好奇讓玉旒雲铩羽而歸的軍神是個什麼樣子。”
“世子殿下現在見到了?”程亦風聳聳肩——他故意要稱段青鋒為“世子”因為楚國還不曾正式承認西瑤獨立。
段青鋒對稱呼全不在乎,笑道:“不錯,是見到了。如果我是今天才到涼城來,恐怕見到這樣的程大人會大吃一驚。不過,好在我已經來了快三個月了,程大人的諸多事跡,我都聽說——本以為程大人在陣前隨機應變,多少要有些……恩,怎麼說呢?”他摸著下巴:“多少該像那話本中的傳奇軍師,有些多智而近妖,至少是有點兒小聰明。不過,原來大人是個飽學之士。”
“世子殿下過譽了。”程亦風道,“您遠道而來,除了要見在下一麵之外,恐怕還有更重要的事吧?當然,以天潢貴胄之軀潛伏在六合居中任人呼喝,也不會就為了偷取掌櫃的銀兩——世子殿下究竟有何貴乾,程某可不喜歡繞彎子。”
段青鋒側著頭,瞥了他一眼,似乎充滿興趣:“咦,我還以為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大家都喜歡話裡套話,讀書人更喜愛彎老繞去,旁敲側擊,遲遲也不肯切入正題,以示禮貌——原來程大人如此直爽,值得小王一交。”
程亦風看他這樣故弄玄虛,心裡就很不耐煩,幾乎出言譏諷:跟中原學士自然要講禮貌,跟蠻夷之輩,大可不必麻煩!但他終於還是忍住了,無謂的逞口舌之快,隻會帶來麻煩。他繼續沉默。
段青鋒見他不接茬,挑了挑眉毛:“怎麼?小王說的還不夠明白麼?小王以為程大人值得一交——我西瑤人以為,楚人值得一交。大人這下明白了麼?”
程亦風一愕:西瑤要和楚國結盟麼?他斟酌著字句:“世子殿下若是為了結盟,為何不全副儀仗,率眾而來?我等也好接待。似這樣……”
“怎樣?”段青鋒笑道,“在六合居裡當夥計麼?哈哈,大人年輕時似乎喜歡留戀煙花之地,小王其實也有此愛好。在市井混得久了,就知道,看一個國家,若隻看冠冕堂皇的場麵,什麼也看不出來,非得到龍蛇混雜之地,才見人的真麵目——小王在六合居裡這麼久,該聽的,該看的,不該聽的,不該看的,都見識到了——昨夜的那場戲,算是個收梢吧。還真精彩呀!”
原來是他的手筆!程亦風愣著。
段青鋒不知從何處變出了一柄折扇來,“嘩”地展開了,輕輕搖著:“希望小王的拙作沒有冒犯大人。小王不似程大人出口成章,編這戲文可真是花了不少腦筋,前後寫了一個多月呢。本來還想著怎麼才能讓程大人看到,正巧你就上六合居來赴宴。可惜沒演完。”
程亦風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隱約想起符雅曾經講過,這位西瑤太子除了好事沒有一樣不精通的,到一個天朝上國來請求結盟,居然微服而來,隱居市井,還用戲文捉弄朝廷命官——要是被冷千山知道了,說不定會折騰著發兵攻打西瑤。
“程大人一定覺得小王這事做得很瘋癲吧?”段青鋒綠眸中的笑意更深,“小王知道程大人長於應變。不過,在朝堂上辯論政令,或是在前線對付敵人,都是‘大事’,大到幾乎與己無關。小王總以為,看一個要看小事,看成大事者所‘不拘’是那些‘小節’,因為小節上的表現才是一個人的真品質,真品質自然顯露,才叫‘不拘’,一個人的成敗,除了機遇,那就是靠著真品質。”
程亦風呆了呆:還以為這青年當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未料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世子殿下又看出了程某什麼小節?”
段青鋒將扇子一合:“宰相腹中好撐船。冷將軍發火了,崔女俠激動了,整個店堂的客人也都議論紛紛,唯有程大人好像事不關己一般。如此氣度,小王佩服。”
程亦風隨便拱了拱手,算是應答,暗想:要說到氣度,倘若那白衣青年真是玉旒雲,她才是好氣度——這戲雖然多演繹,但唯一被醜化的,就是玉旒雲的形象。原本聽說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但她後來竟然麵不改色的把那戲誇讚了一番。有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玉旒雲倒還挺能忍的。這樣想著,猛地又感到一陣寒意:那她的“大謀”究竟是什麼?
段青鋒離開了書桌,踱了幾步,仿佛是打量程亦風的藏書,但是時不時又回頭看看看程亦風。
“世子殿下遠道而來,”程亦風道,“程某還沒有招待茶水……”
“不必了。”段青鋒道,“小王來找你,也不是為了叨擾你一杯茶,再說,大人的書童……”他一指房間的角落,隻見童仆正蜷縮著熟睡:“大人不必擔心,小王不想彆人知道我在楚國,所以就暫時讓那孩子睡一會兒。”說完,看到程亦風驚愕的模樣,又微笑著加了一句:“小王是從……後院跳牆進來的。”
這人還有多少出人意表的地方?程亦風不想去猜測:“世子殿下是說西瑤要和我國結盟麼?西瑤本就是我屬國,‘結盟’的提法,恐怕不妥吧?”
段青鋒眯起眼睛,笑著,道:“敝國與貴國實際是什麼關係,大人何必自欺欺人?大人難道想和敝國開戰麼?”
“開戰於你有何益處?”程亦風道,“楚軍的人數恐怕比你西瑤臨淵城的人口還多。”
段青鋒微笑:“樾國的軍隊也不比貴國涼城的人少啊。這時候貴國會向我宣戰麼?”
這年輕人果然不容小覷。程亦風想,雖然這名存實亡的從屬關係依然事關楚國尊嚴,他身為朝廷命官,不得不維護,但是若逼得西瑤人翻臉,正式宣布獨立,拒絕交納歲貢,到時兩國開起戰來,難免要給虎視眈眈的樾國可乘之機——屯兵在瑞津的劉子飛和呂異雖然不及玉旒雲可怕,但也非善類!
就給他一個順水人情,讓他麵子上得意得意,也無妨。程亦風想著,即改了口,道:“太子殿下打算和我國結盟麼?為什麼突然要結盟?怎麼個結法?”
段青鋒果然有了些許得色:“盟約自然要使雙方獲利。‘突然’要結盟,自然是因為有了‘突然’的事件,使得我們兩國都需要這盟約——玉旒雲看似落雁穀的新秀,其實去年樾國橫掃北方的每一場戰役她都參加過。所以,她也可以算是樾國的少年軍神了。這一次大青河失利,玉旒雲雖然被免了軍權,不過她的皇後姐姐有了身孕,一旦產下太子,她的地位隻升不降。屆時,大人覺得她會不報大青河之仇嗎?”
程亦風何嘗想不到?但是不能讓自己被段青鋒的語言迷惑:“那麼結盟於我國又有何益處呢?”
“益處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段青鋒道,“俗話說,多一個敵人不如過一個盟友。我們兩國結盟,至少我西瑤就不會成為貼在楚國後心的一塊烙鐵。若有需要,我國的步兵、水師還可以協助盟友——大人以為如何?”
雖然不希望打仗,不過一旦開戰,能有西瑤相助,總比孤軍奮戰來得好。程亦風即道:“既然太子殿下願助敝國一臂之力,敝國豈有不領情的?”
段青鋒笑:“程大人果然爽快。大國之臣真有大國之臣的氣度。小王奉父王之命前來,早就料到盟約可成,連文書也備了。程大人再聽聽我國的條件,若無異議,咱們就此簽了。”說時,取出一卷帛書來。
程亦風愣了一下,接過了,到燈前展開來看,隻見前半部分正如段青鋒方才所說的那樣,是當今天下形勢,闡述了結盟的益處,接著說到西瑤願意如何幫助楚國,後麵是西瑤提出的條件——程亦風生恐裡麵有承認西瑤獨立的條款,這要到了朝會上,一定難以通過。不過連看了兩三條,淨在說楚國水利如何發達,西瑤請楚國幫他們疏浚運河,加固堤壩;又說西瑤海疆遼闊,常常受風暴海嘯之擾,而內陸地區天江支流眾多,水網密布,汛期甚長,連年泛濫,希望楚國可以捐些錢糧來賑濟;還說濕熱之地瘴毒肆虐,百姓苦不堪言,而楚人醫術高明,懇請楚王組織一批郎中到西瑤境內義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雖然語氣不卑不亢,但內容就好像是屬國在請求主上憐憫救助一般。他一直看到最後一條,說的是西瑤多山地,開墾不便,而楚國天江流域有不少荒地無人耕種,若楚王能允許西瑤農民到楚國境內耕種,西瑤願意按楚製納稅。
“單看貴國所提的要求,並無不妥之處。”程亦風將帛書合起來,“不過要簽盟約,程某可不能做主,還得要太子殿下過目,兩殿、六部等都議過了才行。”
段青鋒抱著兩臂,笑道:“嗬嗬,國家大了也有這些麻煩,若是換在我們西瑤,一個像程大人這樣中流砥柱似的人物,隻要他點頭,這事就成了,搖頭,這事就不成。哪來那許多議來議去的麻煩?就算真要議,我父王隻須將文武大臣招到宮中,同意的站一邊,不同意的站另一邊,若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同意,那就當全體同意論處,否則就當全體不同意論處。”
程亦風知道楚製確有弊端,不過依然不喜歡段青鋒說話的語氣,便不搭他的茬兒。
段青鋒並不在乎,將折扇往腰裡一插:“罷了,罷了,小王也入鄉隨俗。你們愛怎麼議就怎麼議論吧。但是小王有一個要求——畢竟這兩國結盟的大事,無論成與不成,一旦傳了出去,叫樾人聽到了,總知道我西瑤曾動過心思同貴國聯合起來對付他們。到時還不知要玩出什麼花樣來。所以,小王希望商議之時不要張揚,要和約既定,才詔告天下。”
考慮得倒周詳。程亦風點頭答應:“未知太子殿下如今下榻何處?若商議出了結果,將去何地通知您?”
段青鋒笑道:“要說‘下榻’本來是在六合居的夥計房裡。現在當然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我離開西瑤也有些時日,再不歸去,恐怕父王擔心。明日就打算起程南下。”
“那盟約……”
“大人不須擔心。”段青鋒道,“結盟是小王出來該辦的正事,若是沒個交代就回西瑤去,豈不讓父王震怒?以為我不務正業,遊山玩水呢!所以,我已拜托我國禮部侍郎藍滄藍將大人暫時留在涼城。若貴國的兩殿、六部都商議夠了,決定和我西瑤結盟,就請將盟書交由藍大人帶回南方。若是最後決定不結盟,就知會藍大人一聲,他便回西瑤來告訴我父王和我。我們兩國都可當這事從來沒發生過,省得讓那疑心病重的玉旒雲抓到把柄——大人說,這樣可好?”
“也好。”程亦風道,“藍大人下榻何處?”
“藍大人一直以來代表我父王出使各國,自然守得規矩,不像小王這樣自由。”段青鋒道,“他在夷館裡住著。大人到時去尋他就好——時候不早,小王也要告辭了。”
程亦風覺得跟此人在一處,渾身都不舒服,趕緊送客——送瘟神。而偏偏這個時候,外頭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看一人打著燈籠走近了,是符雅。
“程大人,我來還……”
她來還書來了,猛然看到段青鋒,愣了愣。
段青鋒卻笑道:“這位小姐好生麵善,以前可見過麼?”
程亦風想段青鋒為了要隱藏自己的行蹤,已經把童仆迷倒,這時不要對符雅有何不利才好。於是急忙擋上前去:“怎麼會見過?公子請這邊走——”
段青鋒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嗤”地一笑,仿佛是說:還怕我把她吃了?但也不講穿,徑自往黑暗的花園深處走。
程亦風就示意符雅稍待片刻,自己寸步不離地跟著那綠眸王子,生怕他還有什麼詭計,自己招架就算,累了符雅可是罪過。
兩人一同走到後牆根兒了,段青鋒突然又想了什麼似的,回頭道:“程大人,小王看到滿街都有通緝文榜,要通緝昨夜在六合居裡得罪冷將軍的那兩個年輕人——這兩個人其實也是小王的手下,陪小王做一場戲而已。程大人能不能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
程亦風一愣:什麼?那兩個人不是玉旒雲和石夢泉麼?
段青鋒看他那表情,將原委也猜出了大半,笑道:“哈哈,程大人和玉旒雲多次交鋒,應該對她的樣貌很熟悉了,這樣都被小王騙了過去?小王一定要好好獎賞這兩個人才行。”
程亦風不知他玩的什麼花樣。
段青鋒隻是笑:“大人,玉旒雲被樾王削了兵權,現在就好像沒爪沒牙的獅子。楚國上下恨她入骨,她怎麼敢在這時候隻身到楚國來?就算來也不敢招搖——難道她想找死麼?小王演了那場戲,生怕排查起來,太容易懷疑到我這個新夥計身上,專門加了這麼一段。”
程亦風簡直要被這位荒唐的王子氣死了。
段青鋒卻全都不管,笑著朝程亦風拱了拱手:“程大人,後會有期了!”說時,一飛身,躍出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