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問過一遍,抬眼看向跪在一角一直沒有出聲的顧謹,問道:“你是顧正的兄長,為何反證顧正有罪?”
差點兒就要問出來:兄友弟恭怎麼寫你不知道嗎?
顧謹隻用了十天時間從南京騎馬到北京,每日隻睡三個時辰,為的就是這一刻,他十分鎮靜地抬起頭來:“顧嚴也是我兄長。”
大理寺卿一噎,問道:“你與顧大人感情甚好?”
顧謹卻坦然道:“大哥是嫡長子,我是庶子,他不大喜歡我們,卻也不為難我們,小時候功課上有問題,他還曾教過我一二,隻是我和三弟資質不高,他有時候便不大會有耐心,但也總會叫我們去找師長,也多次給我們銀子補貼。”
大理寺卿等著他說下去,顧謹卻不說了。
顧家的公案本來沒幾個人知道,但顧嚴死後,有些消息就在不經意間忽然流傳了出來,這麼嚴重的案子,京城派去查案的公差也不是吃素的,顧家祖宅兄弟不和、顧嚴大義滅“親”送繼母的弟弟進了大牢這些事情都翻了出來。
然後就是顧嚴曾經在顧家受到了繼母的嚴重虐待。然而在這個朝代,父母之命大過天,父母可以虐打兒女,兒女斷斷不可上告父母,否則便是不孝。所以顧嚴在後來得勢之後也不曾宣之於口,更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去顧老太爺顧老太太的怨言。
他就是,重法理,不循親,讓人收集顧老太太一家的不法證據,然後一擊致命——顧老太太娘家僅有她弟弟一根命脈。這種報複讓人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顧老太太娘家犯錯,與顧家又沒有關係,就算是長輩,那也不是至親,且,那是真正犯了律法的。依律法做事沒有錯。
朝堂上沒有人能說顧嚴有問題。
孝道這種東西,自然重要,但是受虐打而甘之若飴,就算是親生父母也無法做到,何況是繼妻虐打發妻之子?
大理寺卿想到顧嚴的境遇,然後就也明白了。顧老太太連發妻之子嫡長子都視若眼中釘,兩個庶子自然就更不在眼裡了,隻怕顧謹對顧老太太的怨恨不在顧嚴之下,如今有了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報複。
有錯嗎?有違孝道嗎?明麵上當然是不對的,但是人家隻是按律法、正途做事,半點錯也沒有。
這兩兄弟都很狠,知道打蛇打七寸,顧嚴法製顧老太太娘家弟弟、痛打找麻煩的顧老太太愛子;顧謹就直接把顧老太太愛子雇凶殺兄的證據帶進大理寺。
天網昭昭,報應不爽啊。
大理寺卿隻在心裡短暫地感慨了一聲,便收回了思緒,問道:“那你與顧正的關係又如何?”
顧謹抬頭答道:“老夫人極愛護顧正,不令他與我們來往。因此我與顧正不熟。”豈止不令他們來往,平時的說法就是:“正兒你是顧家正經嫡子,彆與那些下賤人生的賤種們說話。”倒是顧老太爺想到兄弟同氣連枝,日後怎麼說也要有人互相幫襯才能走得更好,這幫襯的人哪有兄弟更可靠呢?
但是顧謹和顧端在被顧正的蠻橫痛打過之後,再也不想把他當成弟弟了,平素隻是在顧老太爺的麵前裝上一裝罷了。
顧謹是個聰明人,因此他沒有在大理寺說及家中任何一件瑣事,也沒有說顧正一句壞話。大人們沒這麼空來理會他的家事,問話隻是循例而已,而且有時候不說比說更有力。他不是少年人也不是年輕人了,做了這麼久抬不起頭的顧家庶子、經營了這麼久的庶務,他有他的聰明。
大理寺卿果然沒有再問,心裡卻略讚了一句:不背後道是非,挺好的一個人。他又不是聾的,街坊之間、下人之間、乃至官眷之間流傳的話能聽不見?再聽不見,這些日子派出這麼多人去查探,查出的細節不多,但也不少了。
顧正七歲時,顧嚴曾經暴打過顧正,顧正重傷臥床半個月之久,從此顧正不怕風吹雨打刻苦練武,與友人喝酒時也曾不止一次說過,總有一日要殺了顧嚴報仇雪恨。
這是大理寺查到的一部分內容。
他最後問了一句:“為什麼你們不在南京大理寺做證人,卻要千裡迢迢趕到京城?”
顧謹磕了一個頭:“南京城是顧家人的祖籍。”
一句話,說儘了所有。
雖說不至於全采信了供詞,但也讓兩個下人畫了押,吩咐顧謹暫時先好好看著下人,畢竟到時候說不準還要他們作證,但這必須是有確鑿證據給顧正定罪了。
裴徊得到京城大理寺出現證人而顧正將被押去京城的消息時已經入夜。
陸修因為要部署李應知的案子,手上的人手不夠,雖然也在查顧府諸人,卻不及裴徊從開頭便盯著顧府,因此,顧謹早在顧嚴還未出殯時便放了幾個丫鬟仆從時,她便已經讓人一路跟著他們了。
其中有兩人是跟著顧家運往京城的貨物一起走的,在外人看來這很正常,但是,裴徊盯了顧府已經兩年,當然知道這兩人是誰。
顧正入獄後,顧老太太重責顧正身邊的人,顧正身邊的人有很多,幾乎都杖了個遍,如果不是顧老太爺及時回來攔著,杖死的怕不止長青。
顧老太爺是做過刑部主事的,他知道這些人很重要,也把他們看管起來了,但是抵不過內賊,這兩人正是顧謹偷出來的:顧正書房的小廝和房裡的一個小丫頭。
送他們入京的是顧謹的妻舅,顧謹的妻子雖然是顧老太爺相中,兩人卻感情甚篤,當時妻舅的年齡較小,幾乎是顧謹手把手帶大的,在顧家做事也是顧老太爺允準的。
裴徊當時並不能猜到顧謹的用意,但是京城來人在大理寺說已經有了證人時,她馬上就明白了。
顧謹比她想象的更狠,在顧嚴還未出殯時便已經決定送顧正去死,那麼顧老太太之後的一係列舉動比起來竟不如顧謹狠毒了。
她想,好省事啊,她現在暫時隻是想讓他們把單子上的財產暴露出來,誰知道他們自己把後麵的事情都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