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進送葬隊伍的人名叫劉立清。
他是丘梅姐從初中一直到高中的同班同學,也是他們班的學習委員。
當初讀書成績特彆好,高二那年還給我補過課,所以我跟他還算相熟。那時他讀書成績的好是全校有名的,都說他是考北大的料,但可惜,高三下學期時,他爸爸出工傷病故了,他沒彆的親人也沒經濟能力繼續讀書,就半途輟了學,去了他爸工作的廠裡當了學徒工。
當時很多老師一提起他就惋惜不已,但他卻並不覺得太遺憾,記得那時他跟丘梅姐這麼說過,說讀書本就是為了找份好工作,既然提前找著了,那就安心乾著吧。
因此後來丘梅姐也沒有參加高考。儘管當時跟家裡鬨得劍拔弩張,她還是說服叔叔找關係幫她進了劉立清的工作單位去上班,記得他倆確定戀愛關係,差不多也就是在那個時候。
之後,出於種種原因,我跟她分處在了兩個地方,並且兩年來都沒再回來過。雖然有時候會電話聯係一下,基本都是她聽我講,很少會提到她自己,因此不知不覺中,那段時間關於她的境況我是一無所知,以至回來後猛然知悉她不但早早結了婚,而且結婚對象並不是她喜歡了那麼久的劉立清,這讓我不能不感到吃驚。
不過,更讓我吃驚的是劉立清在這兩年裡所發生的變化,和他現下如此唐突可怕的行為。
兩年沒見,劉立清身上的變化跟正常情況相比,實在是過於大了點。
記得兩年前的他皮膚白皙,鼻梁上總架著雙黑框眼鏡,看起來文文靜靜,一副書生的派頭。現在的他則有種病態的瘦,又黑了很多,不知為什麼白頭發也多了很多。許是經常工作在太陽底下的關係,臉上過早出現了皺紋,因而明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乍一看竟像有四十多歲。
以至於在他狂奔到棺材前的時候,我完全沒能把他給認出來,直到在一片驚呼聲裡見叔叔紅著兩眼一把抓起地上石塊朝他猛衝過去,當頭一下砸在他後腦勺上,對著他狠狠罵了聲“劉立清你個畜生!”
我才意識到,這個滿臉胡子拉碴,行為粗暴失態到把棺材上的棉被都給扯下來的男人,竟然就是當年那個知書達理的白麵書生。
而當時的場麵真可謂是亂得一團糟。
流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規矩,送進閻王井前的棺材是見不得光的。劉立清不顧眾人阻攔奮力撲到棺材上的行為令被子從棺蓋上滑了下去,雖然隻滑落了一個角,仍是讓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的嬸子當場一聲尖叫,閉過了氣去。
目睹這一幕發生的叔叔自然是氣極。
腦子一熱,率先想到的就不是趕緊把棉被重新給棺材遮上,而是拾起腳下的石頭照準劉立清後腦勺上就狠狠拍了過去。這一下,當場就給拍出了血,血珠子四下飛濺,濺得棺蓋上和棉被上到處都是,偏我叔叔還沒意識到這一點,一邊抬腿照著劉立清身上狠狠踹過去,一邊狠狠罵道:“你他媽還有臉來?!滾!給我滾!給我滾!!”
目睹於此,可把匆匆圍攏過去試圖勸阻他的人都給嚇得麵無人色,傻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該乾啥才好。
就連做著法事的道士們也全都呆了呆,總算他們中年紀最大的那個見多識廣,最先回過了神,立即放下手裡的器具將我叔叔用力拖開,隨後草草給劉立清的傷口做了下包紮,又用隨身帶著的藥油把我嬸子弄醒,然後叫了幾個年輕力壯的連扶帶抬,匆匆把我嬸子和這個滿頭是血的男人給扶下了山。
但一路被抬下山時,劉立清仍朝著棺材大哭大叫,指天指地地說丘梅是死於謀殺,找到凶手前誰都不準把她下葬。可把我叔叔給氣得臉色鐵青,若不是身體被邊上人緊緊摁著,我想他可能會舉著手裡的石頭再次朝劉立清衝過去。
我實在不明白劉立清為什麼要突然跑來說這些,做這些。
也不明白我叔叔這個一向好脾氣的老好人,今天為什麼會脾氣失控成這個樣子,好像麵對著的不是自己女兒的昔日同窗和男友,而是個勢不兩立的仇人。
大約就在他們終於走出閻王井邊界時,天上的烏雲突然間散了。
跟它們出現時一樣突然,不出片刻,四周再度被金燦燦的陽光所籠罩,幾乎讓人立刻一掃心中的陰霾。
但不知為什麼,眼瞅著本來陰測測的天一下子放晴,那名老道士原本總蹙著的眉卻皺得更緊了,他在周圍人漸漸平靜下來後獨自站在一旁,目光閃爍地看著我叔叔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同我姐夫一起小心翼翼擦掉了棺材上的血,然後把被子重新蓋到了棺材蓋上。
隨後帶著點猶豫,他把我叔帶到一邊,跟他小聲商量道,既然棺材已經見了光,那要不還是彆再把人往閻王井裡葬了,不如另選個合適的日子,照著道觀裡最高的規格,給你家姑娘做個道場葬在觀裡吧,價格好商量。
豈料這話不說還罷,一說,我叔叔當場急得就跳腳了。
許是之前被劉立清的事給氣得有點失去了控製力,我頭一次見到他脾氣這麼急這麼衝,也不管人家道士隻不過是跟他商量並不是強求,他一把抓住對方的道袍,漲紅了臉就對著人家一通怒吼:“好商量?!我缺這倆錢嗎還價錢好商量??你說你這人怎麼能這樣!之前說得好好的,現在居然要變卦?!要能換個方式超度還要得到你說嗎??要能用彆的方法超度管用,咱他媽還需要興師動眾把棺材抬到這種鬼地方來嗎?!你就不怕我女兒怨氣難消找你們來嗎?!”
說也怪,最後那句話剛剛出口,平地突然旋起一道風。
真的是相當詭異的一道旋風,就像以前老人們常說的陰風一樣,卷著細沙,冰冷,並且來得毫無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