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井二十一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1 / 2)

冥公子 水心沙 5508 字 8個月前

醒來時,我發覺自己被冥公子帶回了我的租屋裡。

窗外一片漆黑,沒有雷聲也沒有雨,萬籟寂靜,所以凸顯得我腦子裡一種嗡嗡聲響有如萬馬奔騰。

鐘指著淩晨一點,我至少昏迷了兩三個小時。

但我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冥公子拍醒的。

他強迫我從深沉的昏睡中清醒過來,忍著全身難以忍受的疼痛和陰冷看向他,然後用勺子撬開我的嘴,朝我嘴裡灌進了一大杯熱氣騰騰、混合著一些暗紅色混濁物的水。

水的味道苦得驚人。

因此最初我差點吐出來,但立刻被他強迫吞了回去。之後,一邊被這麼硬灌著,一邊明顯感覺到腦子裡嗡嗡的聲響越來越輕,而身上的疼痛和陰冷也越來越模糊。

不知不覺就越吞越快。

直到最後一口喝乾,那些難受勁已然全部消失,席卷而至的舒服感讓我立時精神百倍,正想坐起身跟他道聲謝,卻見他淡淡瞥了我一眼,道:“躺著吧。一條命總共這麼丁點陽氣,你姐姐來一次,剛才那些魂魄再來一次,短短一天內被吞了大半,原還推測你或許能撐到季末,眼下,能不能挨過一周都已未知。”

這番話,無疑如晴天霹靂,讓我一下子重新癱軟了下去。

一周都不知能不能挨過?

這不簡直成了生命倒計時了?

短短一周時間我還能做些什麼??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我幾乎都已經忘了閻王井這回事,隻當自己撿回一條命。如今被他輕描淡寫這一提,隻把我嚇得胸腔內一口老血差點直噴出來,過了好一陣,才勉強維持住表麵的冷靜,我呆呆看向他問:“這麼說我很快就要死了……”

“沒錯。”

“用你剛才給我喝的東西也救不過來麼……”

“自古人參能續命,但你見過誰得了絕症後能靠人參去治好的?”

說完,見我眼裡再也藏不住絕望之色,他話鋒一轉,道:“其實,死便死了,有什麼好害怕的。人活一世總歸難逃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麼兩樣。”

“那你剛才為什麼要救我?”

話問出口,如我所預料,他沒有回答。

不過反正答與不答都沒什麼差彆,我也就索性一咕嚕翻起身,下床走到一旁五鬥櫥前,拉開櫥門用鑰匙打開了夾層的抽屜,從裡麵取出一隻信封重新坐回到床上。

“你在做什麼?”見狀他問我。

我從信封裡抽出一疊錢,平攤到床上:“清點遺物。”

“我以為現在的人都愛把錢存在銀行。”

“這是應急的。”

“錢和銀行卡愛放在自己身上,家裡還備著那麼多應急用的錢,北棠,你真是很缺乏安全感。”

“沒錯。不過現在安全感對我來說也沒什麼用處了,反正橫豎都是死。”

他笑笑:“想開了就好。”

“怎麼可能想得開,”許是因為斷了生念,我對這骷髏人也就沒了原先的小心翼翼,又因他之前那碗水讓我精神越漸旺盛,說話不知不覺就變得直白起來:“瞧,我才二十一歲,明明還有大把時間可以活,突然發現隻剩下七天不到的命,換成是你,你受得了?”

“你可知道,你在這樓裡無知無覺住了一年,已經是種下了早死的誘因。”

“……為什麼?”

“我早說過,這樓陰氣重得很,重到什麼程度?便是連蟲鳴聲都已絕跡。在這麼濃重的陰氣下生存,常人能耐得了多久,不然,房租如何會這麼低廉,又為什麼好好一棟樓,裡麵的住戶總是來了又去,入住一年多你卻連一張熟悉的臉都見不到?所以,既然你能入住進來又住了那麼久還相安無事,意味著你本身運勢已走到了極限,接著便是折戟沉沙,閻王井一事,是你無法避免的命運。”

他這番話,令我握著手裡的錢沉默了好一陣。

然後搖搖頭,勉強笑了笑:“算了,反正也就這樣了,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

“倒也是。”

“但這樓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沉默了會兒,發覺總也無心清點乾淨手裡那把錢,我隻能將它們放到一邊,抬頭看向冥公子:“一棟樓裡這麼多鬼,要說有人死的話,彆的樓一樣也有人,無論病死的也好老死的也好非自然死亡的也好……哪有完全沒死過人的住宅呢是不是,但為什麼偏偏隻有這棟樓裡的陰氣會這麼重?”

“你想知道?”

我點點頭。

“那得從二十五年前講起。”

二十五年前,光華路74弄13號——也就是我租屋所在的這棟樓,它新建成那會兒樓裡曾發生過一件很不幸的事。

那時候樓裡都是新住戶,所以家家都在搞裝修,弄得樓裡整天都是敲打聲和電鑽聲,不過因為都沒搬進去住,所以無論是白天裝修還是晚上裝修,基本對人沒什麼影響。

但那些歡歡喜喜努力裝修著自己房子的人誰也沒想到,儘管如此,其實他們還是影響了其中一戶人家的,而且影響得很嚴重。那戶人家住在一樓,家裡隻有一個人,名字沒人記得,暫時稱他為某甲。

某甲住的是分配房,麵積很小,一室戶,由於父母雙亡家裡經濟條件特彆困難,所以街道除了給他安排工作外,特彆分配給他了這間房。所以房子剛拿到鑰匙,他就搬了進來,連裝修都沒裝修過,純毛坯。他也不介意,對於他來說有個乾乾淨淨的棲身之地已經不錯,彆的完全不考慮太多。

但某甲有個病,病是從他拾荒為生的父親這裡遺傳的,精神上的疾病,按照現在的話來說,抑鬱症,並有點狂躁症。狂躁症在他父親身上體現得較為明顯,所以原本好好得工作乾不了,在單位裡把人打傷,還把某甲的母親打得致殘,以至於安排去哪裡乾活都沒人願意要,後來隻能靠撿垃圾過活,最後導致雙雙自殺。某甲則更多的表現為抑鬱,但這病藏得好得話通常彆人看不出來,所以平時看起來很正常,但自從樓裡搬來的住戶越來越多,裝修的房子越來越多,他就開始漸漸變得不對勁了。

最初是失眠。由於幾乎沒人意識到底樓這家整日關著的毛坯房裡其實是住著人的,所以大家裝修為了趕進度就不分晝夜,經常很晚了還有人敲敲打打,這讓每天都必須很早起床去單位上班的某甲總是睡不好覺。時間一長就乾脆失眠了,即便後半夜沒人再工作,他也難以入睡,之後,原本藏而不露的抑鬱症開始漸漸發作,起先隻是讓他一個單位的同事覺得他變得格外沉默,或者常常一個人無緣無故地自言自語。後來,跟人說著話好端端的竟會突然就哭了起來。

這反常行為讓他單位領導有點害怕,但當時也沒有去看心理醫生這個概念,隻說要他去醫院,這就讓某甲更抑鬱了,覺得單位領導把他當成了精神病,脾氣一耿,索性連請了好些天的病假不去上班,這一來,每天被迫聽到的噪音就更多更厲害了。

白天也吵,晚上也吵,不是榔頭砸就是衝擊鑽。一來二去,他爸爸血液裡埋藏著的狂躁終於在他身體裡被催醒了。但跟他爸爸不一樣的是,他爸爸的狂躁表現於外,一發作就亂吼亂罵,乃至暴躁地打人。他卻始終都是不聲不響的。

至多就是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有時候是在自己家,有時候是守在樓道口,直愣愣看著進進出出於樓中的那些人,嘴裡不停地罵罵咧咧。

罵的話當時若被人聽見,彆人一定會有所警惕,因為那些話都是極為肮臟和暴戾的。但但由於聲音實在很輕,他人又總是看起來老實巴交,所以那會兒彆人根本聽不出他是在罵人,隻當他腦筋有點問題,是個傻子,從來都沒當回事。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把他家正上方那戶人家孩子的耳朵給扯了下來。

那天剛巧孩子放學早,所以順道來看看自家新房子的狀況,順便等自己爸爸回家。

沒想到剛進樓道就被某甲給堵了。孩子原本沒當他來真的,隻當這個看起來傻了吧唧的男人在跟自己鬨著玩,就嬉皮笑臉嘲笑了他一通。

也不知是當時地鑽聲過於吵鬨,還是孩子的話讓他那天本來就差的脾氣變得更糟,他一把抓起那小孩想也不想就把人家的左耳給扯了下來。當時把那孩子疼得大哭,但樓裡實在太吵,那戶人家竟然是在十分鐘之後才聽見了自家孩子可怖的哭聲和尖叫聲。

當即把他連罵帶打抓進了派出所,鬨著要把他關進牢裡判刑,但由於檢查下來發現他精神有很大的問題,而且還是遺傳的,所以關了個把月就送去了精神病院,讓他治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