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地裡奔波了一天,池遲的棉靴都被冰冷的雪水浸濕了,餐館裡隻有幾個人在喝酒聊天蹭空調,她卸下了外賣箱想進廚房幫忙,明察秋毫的韓萍老板看見了就立刻表示這麼冷的天晚上店裡也不會有什麼客人了,讓她早點上樓休息。
“我是店老板都不急著賺錢,你個屁大的小丫頭替我操什麼心啊?!明天病了我還得替你找醫生,多耽誤生意,快去休息,快去!”
飯館的一樓是飯館,二樓有兩個雅間和兩個雜物間,其中一個小雜物間收拾了出來加了床和桌子,就成了池遲用來棲身的地方。
房間的暖風機是韓萍前幾年用來冬天烘衣服的老型號,勉強能用,隻是剛開起來的時候會叮鈴咣當的響。
因為怕影響彆人休息,夜裡池遲是絕對不會開的,所以無論這幾天空氣有多冷,她也就靠著電熱毯的那點熱度來保證自己一夜又一夜的安眠。
即使是這樣,也好過她剛來時候的夏天,沒有空調的悶熱房間裡溫度直逼四十以上,想要涼爽隻能靠心靜帶來的“自然涼”,池遲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養成了去當大夜場龍套的習慣,一樣是睡不著,吊在威壓上大概還能涼快一點。
同樣是在那段時間裡,她從剛來時候的一百二十多斤瘦到了不到一百一十斤,搭配著她一米七以上的身高,讓她看起來腿更長了,臉更小了,人也更加顯得稚氣了。
此時,外麵的天還沒黑透,望向影視城後山的方向也能看見寥寥幾顆星子掛在了藍黑混雜的天幕之上。
趁著樓上沒人,她難得奢侈地開著暖風機,在例行地驚天動地的咣當咣當響了一陣之後暖風機開始替她烤乾那雙勞苦功高的雪地靴。
先打了也幾遍八卦掌保證自己全身氣血通暢,池遲坐在桌子前開始仔仔細細地寫著記錄,勁瘦腰板挺得筆直,半長的頭發紮成了馬尾從她臉的一邊垂了下來,去掉了帽子和厚厚的羽絨服,她在羊毛衫外麵還披著短外套,看起來就是就是乾淨清瘦,帶著青春特有的清爽。
今天沒有串戲,自然就沒有分析角色的小論文,寫完了每天該寫的那點記錄,“少女”把本子和筆放好,算是完成了今天的一半的功課,她的記錄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因為正常人誰也不會每天都記錄自己這一天對自我性格的探索。
優秀的表演必須要達到三個統一:“演員與角色的統一”、“藝術和生活的統一”、“體驗與體現的統一”,這樣,演員才能在角色中探索自我,在自我中體現角色。
對於池遲來說,她現在在做的,就是在“池遲”這個角色中探索“自我”——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似乎是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了影視城的門口,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影視城那一堵頗有穿越感的大門。
在那之前她的身上發生過什麼,她一無所知。
她是誰?
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哲學的、也現實的問題。
池遲是個徹底的行動派,即使沒有記憶也不耽誤她正兒八經地活著,既然自己的內心有演戲的念頭,那就乾脆在這個影視城裡先紮下根來,為了能在影視城中妥善地生活,她迅速扮演起了一個性子有點擰巴的“尋夢少女”。
是的,扮演。
扮演一個叫池遲的十六歲女孩兒,熱愛演戲、為人爽朗、偶爾話嘮,笑起來有滿滿的膠原蛋白和不摻假的蜂蜜。
透過一次次地自我分析和揣摩,池遲知道自己絕對不止十六歲,因為即使看著三十一枝花的韓老板在她的心裡也是能誘發某種淺淺慈愛之情的後輩,更不用說今天看見的那個土豆餅大明星和紅豆豆漿帥哥。
池遲也知道自己不叫池遲,因為她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的歸屬感,每當彆人叫池遲這個名字的時候,她都下意識地想到自己現在並沒有“遲”,一切美好都才剛剛開始,這個名字更像是她對自己的告誡。
她更知道這張年輕的臉屬於自己,這雙瘦長的手屬於自己,這雙健全的腿也屬於自己。
這種奇怪的感覺全部來自於靈魂深處,奇妙到難以解釋。
一個屬於自己的身體,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一個空白的大腦,一顆被夢想滿溢的心,所有這些矛盾又和諧,糅合成了這樣的一個她。
在這半年裡,她慢慢地從下意識的習慣中去尋找自我,也慢慢地填充著屬於“池遲”的人物設定,讓她變成了一個性格算不上多活潑,但是可愛中透著可靠的女孩子。
扮演一個女孩兒,池遲自認為自己已經駕輕就熟了。
“以後可以試試工作的時候偷懶,更貼合年齡一點。”
纖細的手指輕巧地敲擊在桌沿,女孩兒的腦海中出現的是今天自己各種“表現”時候彆人的表情,在那些表情裡她總能獲得自己想要的信息,一個有點奇怪的女孩兒會讓人忽略掉“女孩兒”的年紀,但是一個奇怪的方向太“小眾”的女孩兒,會影響交際範圍的拓展。
“小池?睡了麼?”
房門外傳來韓萍的聲音。
池遲打開門,韓萍站在兩個暖瓶後麵抻著脖子往她房間裡麵看,看見她開著暖風機,才算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這房間裡還是太冷了,要不你上樓上跟我和童童睡唄?”
韓童童是韓萍的兒子,今年6歲。
“不用了韓姐,我被窩裡麵挺暖和的。”池遲笑著婉拒,韓童童小朋友醒著的時候是個小天使,睡著了就是蓋世魔星,半夜裡從床頭爬到床尾那是平常事,把他媽媽打出熊貓眼也不是沒有過。
如果不是因為天氣太冷,韓萍也不會和她兒子擠一張床上。
大概也是想到了自己兒子昨晚上的“豐功偉績”,韓萍摸了摸自己肚皮上被兒子踹出來的那塊青,沒再堅持。
“你用這兩瓶熱水燙燙腳,今天在雪地裡走了一天了。”
池遲接過熱水道了謝,眼睛再次笑成了一彎新月。
韓萍看著她的小臉,沒忍住歎了口氣:“你說你,圖什麼呀。”
“圖個……無怨無悔唄。”池遲一手拎起一個暖瓶放在椅子旁邊。
韓萍哼了一聲:“你現在覺得無怨無悔,等你再長幾歲,後悔都來不及。”
“說了無怨無悔,那就肯定得讓自己往著不會後悔的路子上奔啊。”
女孩兒依舊笑容爽朗。
被自己的老板啐了一句傻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