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文湛讓他想到了自己曾經遙望過的……(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7362 字 8個月前

趙毓點頭,“是。”

薛宣平又嘖嘖,“貴成這樣,老百姓肯吃才是活見鬼!”

趙毓,“有一年,它的米價甚至是普通米價的二十倍。”

薛宣平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用馬鞭指指眼前這波浪一般的千頃稻田,又指了指趙毓,“你,這個,……就是,那年,……”

趙毓點頭,“是。”

薛宣平,“我的天啊,這麼多年,你一直惦記著它?”

趙毓搖頭,“不是,我也是到綺鎮才想到的。”

文湛卻不明白,“什麼事情?”

薛宣平回答道,“這位小哥你不知道,當年老趙在敦煌帶兵,我是他的夥夫。那一年黃河水患,南方的糧食運不過來,關中的糧食已經征調一輪了,怎麼也得給老百姓留點,可是匈奴王阿提拉興兵,又不能不打。當年老趙自己來過綺鎮調糧,沒弄到就回去了。結果戰備不足,老趙還讓人給抓了,據說帶到漠北王庭。”

“這裡的地是隨侯府的,不納糧,不繳稅,不被征調,就算鎮守將軍燕遂寧來了也白搭。再說,那年黃河發大水,南方的米過不來,本來普通米的價格已經比往年高出三成了,結果這邊玉碎珍珠的價格愣是那年高價米的二十倍。看樣子,不管貴成什麼樣,總有人出的起這個價錢,隻要東西好。”

“老趙來綺鎮,征糧,沒辦法,買糧,沒錢,最後隻能空手回西北了。”

文湛不說話,隻是聽著。

世家豪族兼並土地,戰時發國難財,這些事情他聽得多,見得也不少,隻是,沒有想到,趙毓曾經,……

薛宣平對趙毓說,“說實話,我當時以為你肯定死在須臾沙漠以北了,真沒想到你還有今天。”

趙毓,“禍害遺千年,我且活著呢。”

趙毓沒有聽見文湛再說話。

隻是,他感覺到攬住自己腰間的手臂極度收緊,像鞭子一般纏繞著自己。

薛宣平則說,“老趙,我話說在前頭。咱們都是平頭百姓,不是世家豪族,征地這活兒咱們可乾不了。你看十三行的周熙那麼厲害,他們做的是貨通天下的生意,可從來沒有學那些權貴們囤地,不是因為沒錢,而是因為沒權。”

夜裡回滄琳園,文湛一直不說話。

趙毓,“我,……那個,……”

文湛幫他把束發的玉環拆下,“這十年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你有時間也有心情的時候一點一點告訴我,我承受的住。”

隨後,他輕輕擁住他。

趙毓卻感覺,皇帝在微微顫抖。

第二天,周熙到了。

從清晨開始下雨,本來周熙想要請趙毓在茶莊吃飯,不過趙毓讓人告訴他,“既然惦記著十三行的銀子,還是我做東,不然顯得太不夠巴結了。”

趙毓請周熙吃飯的地方是羨雲飛一個佃戶的家中。

稻田旁有一條古棧道,直接向前走則是一條三百年的鬆木長廊,儘頭有一個亭子,趙毓讓人將飯菜擺在亭子中。

周熙騎馬到長廊的時候,看見趙毓手中撐傘在那裡等他。

趙毓,“本來想著等你一個回信就好,沒想到周老爺就親自過來了。”

周熙下馬,將馬匹拴好。

他不接趙毓的話茬,也不說生意上的事情,隻是拿出一個小食盒,遞給趙毓,說,“我剛才讓茶莊的廚子包了一些豬油湯圓,黑芝麻餡的,又帶了些自己釀的桂花醬。這是我們永嘉的口味,不知道你吃的習不習慣。”

周熙總是這樣,上門見人從來不空手。

趙毓接過來,道了謝,“習慣,我就愛吃這個,一會兒讓他們煮了,咱們飯後吃。這邊請,先喝口茶。”

趙毓幫周熙撐傘,而周熙則向外讓了半個身子。

周熙總說趙毓客氣,其實他們之間還是周熙客氣。

亭子那裡已經有人。

那個人站著,看著亭子外麵的煙水與稻田。

石桌上擺放一套很簡陋的茶具,盛著清澈的茶湯。

趙毓並沒有為周熙引薦那個人,周熙隻是衝著那個人拱手,而那個人則連還禮都沒有,卻用眼睛看了他幾眼,勉強算是個還禮。

生意做到周熙這個地步,看人不是本事,而是本|能。

趙毓身世極其複雜,與他來往的人也是形形色|色,上至王公顯貴,下至販夫走卒。

十三行有今天,就是周熙清楚的明白,隻做自己能做的生意,隻掙自己能掙的錢,隻結交自己能結交的人,其餘,一切都是虛妄。

趙毓收了傘,將食盒放在桌麵上。

周熙說,“今年應該是豐年。”

趙毓點頭,“對。這些米珍貴,老百姓拿出去兌些粗糧,應該能喝上稀粥了。”

周熙隻是微微搖頭,“沒辦法,地租太高。”

趙毓,“這裡盛產玉碎珍珠,周先生的陳掌櫃常駐綺鎮,做的就是這個生意,不知道這種米,周先生是否吃的習慣。”

“不怕你笑話,我沒吃過。”周熙笑著說,“我們碗中是永嘉的糙米,一年兩季,比這個便宜的多。”

周熙說的是官話,卻帶著吳音,清冽纏綿,顯得異常儒雅。

趙毓,“賣油娘子水梳頭,我當年聽崔珩說過。”

周熙,“是。”

趙毓,“周先生,既然您來了就不能白來一趟。羨雲飛的全部土地,它的莊園,還有後山以及果園,我可以七成拿下,然後七成半賣給你,你看可以嗎?”

周熙也沒有王顧左右而言他,直接說,“這件事情,可不可以等崔侯爺回雍京城再說?”

趙毓,“這事與他沒有關係。”

周熙,“有沒有關係,他在這裡,我心裡有底。”

趙毓,“你我的交情也蠻好,未必比崔珩差吧。”

周熙搖頭,“這件事與我同侯爺,還有我同你的私交沒有關係。寧淮侯是聖上下旨親封的三等侯,位列大鄭三十二侯府名碟上,我要的,是他這個身份。”

趙毓也笑,“我在這裡不行嗎?”

周熙,“您原來行,現在不行。”

雨中,亭子中的三人安靜的像是飄渺的煙水之氣。

趙毓身後那人,忽然潑了茶水,重新倒了一盞熱茶,放在趙毓手邊。

周熙說,“周熙一介商賈,身上沒有功名,征地,天大的事,周熙擔不起。”

趙毓,“十三行財雄勢大,……”

周熙,“永嘉子弟命苦,生下來就知道,家鄉七山二水一分田,如果不出外討生活,飯都沒得吃。原本我們做的都是小買賣,利薄,繳稅,風險大,萬一哪個不對付,家底就虧,慢慢的,這些家鄉父老就組成了十三行,大家好歹互相照顧。我們就在江南,但是織綢,瓷器,這些真正賺大錢的買賣都在江南製造局手中,我們也拿不到,更不要說征地了。趙先生,您看看,當今天下,凡是能持有大片良田,有莊園,有佃戶,不用奔波勞累的,可以頓頓吃玉碎珍珠的,哪個不是權貴?”

趙毓忽然笑了,“我還以為,大鄭的土地皆是天子的,那是列祖列宗南征北戰打下的江山;這些土地也是百姓的,生於斯長於斯,每日辛苦勞作,收獲糧食以養家活口。”

周熙喝了一口茶,已經涼掉。

趙毓,“好了,老周我不跟你兜圈子了。這次咱們隻賺錢,不征地。這些土地在手中隻不過一時半刻,轉手就可以出去。你給我七成五的錢,我以七成的價格征地,總要讓我也賺一些,隨後我將土地質押在你這裡,利息你照算,不用和我客氣,最後我給你賣地。我給你以市價賣地。你不用費心,僅僅借錢就能拿走羨雲飛二成五的利,可以吧。”

“再說,這裡的玉碎珍珠這麼好,你又沒有做糧食霸盤的野心,官府肯定放心,羨雲飛的糧都是你們收,也是你們賣,其中的利潤更客觀。”

聞言,周熙仔細看了看趙毓,又看了看他身後人。

那個人似乎對於他們的話沒有一絲半分的興趣,他看著雨幕外的稻田,還有遠處的樹木,極目之處的山巒與青峰。

周熙,“這裡,……,有可能會成為逆產。”

趙毓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拿起剛才那個人給倒的熱茶喝了一口,“不怕,要的就是這個。”

周熙,“如果一旦成為逆產,一切銀子化為烏有還是小事,卷入巨案可能是抄家的禍事。”

趙毓,“不知道周先生有沒有聽說’五畝地’法令?”

果然,周熙搖頭。

趙毓,“凡是世家豪族的土地,無論是否是逆產,當然逆產居多,可以化整為零出售。以五畝地為準,可以以市價出售給那些無產的佃戶雇農。如果以這種方式賣掉土地,則不再追究手持逆產的罪責。這是七百年前聖主鶴玉王頒布的天子令,直到現在依然有效,卻很少人聽說過。

法令的本意是以重利誘世家豪族出手土地,防止土地兼並過甚。

總有不肖子孫,總有人貪圖金錢,總有人守不住祖業,總有人在大難之前需要銀子做最後一搏。”

周熙不解,“既然是逆產,那官府收回直接分撥不就好了嗎?”

趙毓,“直接分撥,這些土地永遠到不了老百姓手中。據我所知,現在就有人盯上這裡,那個人可不像咱們布衣之身,人家身份貴重,胃口大,想必是要一口吞下整個羨雲飛。說實話,要是被另外一個權貴豪門吞下羨雲飛,事情與土地在隨侯手中沒有不同。這裡一樣不繳稅,不被征調糧食。”

周熙,“怎麼保證隨侯世子一定會將羨雲飛賣給你?”

趙毓,“如果你應了我,除我之外,石慎彆無選擇。”

飯菜酒水擺了過來。這裡清苦,趙毓自己帶來的玉碎珍珠,另外讓主家炒了青菜,蒸了一條從稻田抓上來的草魚。

周熙看著桌麵上綠瑩瑩的米飯,終於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