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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不是一時半刻能解決的,不過,壽春宮正殿中的祖孫三個氣氛倒是緩和了很多。
黃樅菖捧了茶點進來,趙毓餓了,他看了看時辰,還有時間吃點東西,於是拿起來一塊紅豆餅就著茶水慢慢吃下。
“娘,桂寶兒出大事了,格非留你這裡住一天,你彆出幺蛾子。”
“我能出什麼幺蛾子?”
“反正我話撂這兒了,要是你敢動什麼心眼,彆怪我翻臉。”
“你能翻什麼臉?難不成,你真敢用你這條小命威脅你老娘?”
“胡說什麼?”趙毓很久沒吃他娘做的紅豆餅,今天碰上了,再多吃一塊,“禍害遺千年,我好著呢。要是出事,我當著您的麵揮刀自宮。”
噗!——趙格非貞靜悠閒的正在喝茶,被她爹說的一句“揮刀自宮”弄的茶水全噴!她一個勁的咳嗽,根本壓不住,一張俊俏的小臉憋的通紅。她十年練就的閨秀功,今朝完全破損。隻在今日,她一個閨秀能聽的、不能聽的混賬話都被她親爹說儘了。黃樅菖連忙過來,幫她輕輕拍背,好一會兒,這才好轉。
宋尚宮忍不住,又輕輕打了趙毓一下,“有你這麼當爹的嗎,瞧瞧你,說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趙毓出了大殿,黃樅菖跟著他。趙毓看了他一眼,“你彆跟著我,你跟著花骨朵兒,她第一次來宮裡,你帶著她四處轉轉。注意避開東宮什麼的,就是最好誰也彆碰到。這裡你熟,走哪裡你明白。”
黃樅菖,“玉熙宮也去?”
趙毓,“去那裡做什麼?”
黃樅菖,“總是您從小到大住過的地方,姑娘好不容易來了,也好看看。”
趙毓,“越箏開府之前不是住那裡嗎?我的東西早沒了,沒什麼好看的。”
黃樅菖,“七殿下早就遷宮了。聖上登基改元之後,後宮都是空的。大正宮彆的不多,就是空房子多,七殿下住在景明宮。玉熙宮早就恢複原樣了,連您當年去祈王府沒有拿走的梅瓶還在,我昨天還插|了一支玉簪花。”
趙毓看看天色,他需要出宮,於是點點頭,“你看著辦,隻要不遇到那些麻煩的人就好。”
玉熙宮大門並沒有上鎖,黃樅菖讓人推開,趙格非慢慢走進去。
——這是她親爹長大的地方?
宮門內一片馥鬱芬芳,奇花異草,許多都是海外諸國的貢品,就是連博覽群書的趙格非都叫不上名字。
正殿帶著道家無為而治的清雅。
宮殿內擺放著的桌椅書櫃床榻則全部是海南黃花梨的料子,書桌上還鋪著緙絲,圖案是太液池的紅蓮。
文房四寶是珍品,鎮紙是一塊玄鐵打造的虎符,旁邊擺著一個柴窯的梅瓶,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裡麵插著一支玉簪花。
床榻上還折著一件緙絲蟒袍,水一樣沉靜的味道,隱隱透著白曇花的香氣。這是一品親王的常服,黑色的底料,衣角上是江牙海水的紋路,翻滾的水浪點綴著祥雲,寓意吉祥,也暗含著一統江山的意義。
這裡是趙毓另外一麵,一個趙格非完全陌生的一麵。
黃樅菖,“我自小是他的伴當,後來是他王府的總管大太監,再後來就回到了司禮監。這裡與祈王府都恢複原樣了,可是他不願意看,想來是怕觸景生情。”
“不是。”趙格非搖頭。
黃樅菖,“什麼?”
趙格非,“我爹沒那麼多心思悲春傷秋,他不是怕觸景生情。黃瓜叔,我聽您有時候稱呼我爹王爺,而寧淮侯也稱呼我爹承怡,其實你們一直在稱呼另外一人。我爹不糾正你們,是因為不想傷了你們。他對我說過,回不去了,永遠都回不去了,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糾葛什麼恩怨,他不是先帝的骨血,這一點毋庸置疑。隻這一點,玉熙宮也好,祈王府也罷,緙絲蟒袍還有這個柴窯梅瓶,這些稀世之珍,全部都不屬於他。”
外麵忽然很安靜,所有人匍匐於地麵。
皇帝到了。
黃樅菖連忙出去,他跪下,再起來。
文湛,“人呢?”
黃樅菖,“王爺已經出宮。”
大朝會一結束文湛就過來,還是晚了一步。文湛,“誰在裡麵?”
黃樅菖頭也不抬,“王爺出宮前吩咐奴婢,帶姑娘來玉熙宮看看。”
趙格非?
文湛站在玉熙宮門外,看著裡麵,一個小小的人影慢慢出現。
像,真的像他。
趙格非此時十三歲,女孩子比照男孩子更清秀,也顯得更小一些,此時的她像極了十歲時候的承怡。
當年文湛才六歲,還是太子,冬至也不休息,獨自在毓正宮讀書。
門開了,從那邊探頭探腦出來一個小腦袋,就是承怡。他的頭發軟軟亂亂的,模樣特彆清秀,像一個女孩兒似的,眼睛水亮亮的,笑起來很好看。
可惜的是,他的眼睛下麵卻有一顆痣,那是淚痣。據說,有淚痣的人,一生命運坎坷,會流很多眼淚。
趙格非就沒有淚痣。
當年的承怡並不像趙格非這樣文靜,隻是,他不說話,不撒潑,不罵人的時候,還是顯得斯文又秀氣的。
那個時候,他探了探頭,左右看了看,直接跳了進來,跑到文湛書桌前麵,手中拿著一個小瓷瓶,放在文湛的書桌上。
“給你,這是治療牙疼的藥,我讓我表哥配的,他認識一個大夫非常好,配的藥也好,你試試吧。”
當時文湛差點笑出來。
這麼明目張膽的給他藥,他就不怕被彆人利用,栽贓陷害嗎?
不說彆的,隻要他太子今天說自己不舒服是因為用了皇長子的藥,那麼皇長子有可能被廢為庶人,崔美人外加崔美人一家都會被牽連,從此永不翻身!
“你不要嗎?哦,對哦,李芳告訴我,你是太子,用的東西,吃的東西都要讓彆人先驗過的。這藥我已經用過一瓶了,你看!”說完,承怡還把自己的嘴巴拉開,露出一口小白牙和粉色健康的牙齦。“我原來這裡有個泡,很疼很疼,用了不到三天就下去了。你看,你看,就在這裡!”說著,他還用手指點點那邊。
文湛拿過藥,卻問了一句,“你知道我是太子?你連三殿下羽瀾、四殿下青蘇都分不清。”
“六弟是太子!我當然知道!你又不是羽瀾青蘇!我要回去了,我娘等我回去吃餃子,記得擦藥哦。我先走了。”
說完,承怡就蹦蹦跳跳的離開,好像一隻小兔子。
……
趙格非不知道真正到了禦前應該如何行禮,她隻能按照見長輩的禮節跪下,說了一聲,“六叔。”
文湛後退一步,“起來吧。”
說完,文湛又退了一步。麵對趙格非,他總是站的遠一些。
趙格非抬頭,看了看文湛。
皇帝穿著一身常服,緙絲的衣袍沒有五爪龍紋隻是水波紋,卻有著驚心動魄的精致,同樣,穿這樣一身錦袍的人,也是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人。
“六叔,我好像原來見過您。”
“嗯。”文湛點頭,“那個時候你母親新喪,先帝駕崩你父親回京奔喪的時候帶著你,我照顧過你。”
一時間,無話。
末了,文湛對黃樅菖說,“你好好伺候。”
說完,離開。
皇帝離去,所有人跪送。
薛宣平坐蘭葉巷趙家門口的石頭門當上,看著趙毓騎著馬急急忙忙趕過來,腦門上裹著白布。於是,他笑的不可自抑,“哈哈,老趙,你也有今天,被你相好打了?”
趙毓下馬,“胡說八道什麼?”
薛宣平,“難道不是你那個相好知道你軋姘頭,跟你動手了?”說著一努嘴,“裡麵有人,長得雖然不如上一個,不過還真是眉目如畫。老趙,你有豔福,自己看看去。”
趙毓進門,看見崔珩,他穿著一身同自己差不多的布衫,坐在亭子的欄杆上剝花生。
趙毓,“我得出趟門。”
崔珩將這些花生殼子攏了攏,“我跟你去。”
趙毓知道他是頭倔驢,這次尹徵是在他眼前被擄走,無論與不與他相關,崔珩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聽他這樣說,趙毓點點頭。
崔珩看了看趙毓的腦門,“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