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中秋 大家中秋快樂!(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6361 字 8個月前

文湛沒有說話,對於趙毓的話語他完全不想回想,更不要說讓他承認了,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他一生的魔障。

小的時候,他其實恨過趙毓,因為眼前這個人讓他承受幾乎可以撕裂他內心的痛苦,但是隨著年歲漸長,他卻認為,可以品嘗痛苦其實也是一件幸事。

帝國皇位就像一個充滿了刀鋒的龐然大物,轟鳴向前,坐在這裡,時間越久,心也就越僵硬。他知道自己為了鞏固權位,他可以將父皇為他留下的重臣玩弄於股掌,即使他依舊記得,那個人在他少年時代為輔佐他的忠心與情誼,至於那些鬥升小民的生死,隻存在於奏章書頁中,一行字,幾個數而已,他無法再仔細看後麵的世道艱辛與血淚斑斑。

因為對趙毓的情愛而感受到的痛楚似乎成為了一種恩賜,讓他感知,自己是個人,依舊還活著。

但是上天似乎給予他的比這些要多,……,多得多。

他已經習慣了,於是,就開始害怕。

害怕失去。

趙毓見文湛不說話,隻是閉上雙眼,於是,他讓黃棕菖將燃著暖香的銅爐上的雕花龕拿過來,在其中放了兩片安神香片,這是沉香、檀木與西疆拉文德草精煉成的香料,原本是趙毓給自己用的。他有的時候晚上睡不安穩,多夢,半夜起來就在香爐中點上一片,沉水一般的香氣煙嫋,逐漸著,想不了那麼多,人也就睡踏實了。這次也是。香薰銅爐外氣味幽暗,不絕如縷,文湛淡淡的呼吸,不知覺中,沉沉睡去,這一下,就到了子夜。

文湛睜眼,身邊有人。剔透的琉璃燈外照著薄紗籠,趙毓就貼著他歪著,靠在抱枕上看書。僅僅一瞥,文湛發現,趙毓手中的書並不是他們常看的那種線裝書,而是寫在薑黃色的長條卷紙上,所謂翻開,其實隻是將紙卷一點一點拉開而已。

“醒了?”趙毓看著他醒過來,將手中的書卷起來,放在一旁。

“香。”文湛輕聲說了一聲。

趙毓,“剛才怕你又做夢,燒了一些安神香片。”

文湛則說,“我不是說熏香,我是說你。”

趙毓看了看他,隻是微微低了頭,淺淺的笑了,“餓不餓?”

文湛,“什麼時辰了?”

趙毓回答,“子時剛過。你有福氣,雍京下了半夜的雨,剛停,外麵夜空明澈,正好喝酒賞月。”

文湛,“這麼晚了,不睡?”

趙毓笑著說,“中秋的民俗是要熬夜的,熬的越晚,月亮會保佑活的越久。雖然我自己知道我是禍害遺千年,不過為了讓你安心,我今夜就不睡了。放心,我一定會活的長長久久的,到時候就該是你看我不耐煩了。”

怎麼會不耐煩?

多久,都不會足夠。

原本,文湛以為中秋守夜可以長壽隻不過是一個荒誕的民俗,此時他卻希望這是真的。

趙毓讓外麵等候著的柳叢容進來,端過來漱口的鹽水和清茶,同時還有需要換的衣服。屋子中燒著暖香,不用穿外袍,趙毓已經換上了空紗籠的寬袖長衣衫,顏色比較輕,是雨過天青色,而文湛的衣服顏色稍微重一些,是沉葛的顏黑。

“剛才,你看什麼書?”

“當年一個波斯商人欠了我一些錢,他說要給我駱駝抵債我沒要,他就把這書給我了。據說,這是他們波斯的一個學者寫的,叫做《聖學複蘇精義》。”

“經書?”

“這個不是他們的經書,應該是類似朱子對於四書的注疏。其實我也看不太懂,一點一點啃下來,慢慢看,還需要有一些通譯寫的注疏才能慢慢看出一點門道。”

“怎麼,你也想學父皇那樣,找個神明每天燒香禱告,頂禮膜拜?”

“不是,我對漫天神佛不太感興趣。”趙毓拿過那卷紙,慢慢展開,“波斯商人很有意思,他們善於做生意,胃口很大,很容易賺到很多錢,但是在一些方麵又極度自製,比如,他們的教義不允許他們通過借給彆人錢來賺取利息,他們認為以錢財來生財而不是通過辛勞而生財是會遭到報應的,這本書上寫了這些東西。”

“還有什麼?”

“還有諸如生意是怎麼開始做的,貿易是如何產生的,還有,一個造針的作坊如何通過二十五道不同工序來鍛造一根繡花針。總之,我看來看去,想來想去,就是一句話的事。”

“什麼?”

“生意如果想要做大,必須欠錢!”

文湛,“……”

皇帝似乎對這卷寫滿了看不懂文字的經書注疏不太感興趣,隻是看了一眼,隨後,趙毓小心謹慎的又卷了起來。

他,“每年中秋,我娘的月餅都是自己動手打的,今年她和格非在一起過,格非在那邊吃,我就讓黃瓜送了一些點心過去。各國使節朝貢,還有中秋在雍京城中點燈拜月這些熱鬨東宮都在,聽說做的不錯。今年雖然下雨,可是城外鎬川岸邊人頭攢動,很多人都折了紙燈放入水中,想來今夜神明又該忙了。”

柳叢容服侍文湛換好了衣服,外麵的人已經抬了食盒進來擺席。

桂花酒溫好了,一人一盞斟好,月餅切成兩個人吃的樣子,用黑瓷盤裝好,端了上來。這個盤子中,除了中秋比吃的月餅,還有一些南瓜酥,紅豆餅,以及馬蹄糕。寢殿外,迎寒的祭品桌已經擺好,西瓜切成蓮花的樣子,月餅一塊一塊摞好,紅燭和線香已經點燃,黃棕菖就算代這些人拜了拜月亮,以完風俗。

趙毓用手撚了一塊南瓜酥,放入口中,“還是原來那個味。當年我還以為你沒點心吃,專門從禦膳房給你偷,當時看你吃的也挺開心的,就是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口味變沒變?”

他邊吃邊說,完了,還仔細將每根手指舔乾淨。

沒變!

人的口味從小養成,越大越不會改變,尤其是那些美好的部分。

文湛看著眼前這些點心,他依舊還記得當年那個麵容清秀,頭發軟軟,眼角有淚痣卻總是笑意盈盈的承怡,頂著為他偷點心的名頭,每次拎過來的南瓜酥卻有七、八成都進了自己的肚皮。當年的承怡就像這樣,坐在自己身邊,吃飽了之後就將手指舔乾淨,一根,兩根,……

他覺得自己可以看著他這樣,一直到天荒地老。

雖然嘴上說著要守夜,可是趙毓到了寅時就困的受不住了。

雍京的寅時,黎明之前,夜與日的交界。

趙毓的頭歪著文湛肩膀上,手指上的書卷垂下,讓黃樅菖拿走了。

文湛,“彆熬著了,我讓他們鋪床。”

趙毓聽著,眼睛睜不開,卻搖頭,“不,說好守一整夜,就是一整夜。”

“好。”

文湛攬過他,讓他靠著自己,睡的舒服一些。

一整夜,據說可以活到雞皮鶴發。

少年時,文湛想著自己總是喜歡‘看玉做人間,素秋千傾’這樣且麗且壯,包舉八荒的詞句,現在,他看著眼前人,似乎最喜愛的就是蘇東坡的那一句。

——但願人長久。

長久。

再長久一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