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王畿,手握權柄,為的就是有這些便宜事情好做。”
……
果真,手握政權,占儘天下便宜。
趙毓喃喃說著,“我沒想到,他還能活著,他,……”
文湛的手指忽然纏在趙毓的脖頸間,“既然到了佛門清淨之地,我們也修一修禪法。”
趙毓,“修什麼禪法?”
文湛的嘴唇印在趙毓的耳垂上,“歡喜禪。”
趙毓,“……”
他躲了一下。
“彆,……”
“怎麼?”
“心裡有事,沒興致。”
文湛的手指在趙毓的耳垂上,他那裡很軟,“那更應如此,給你發發汗,一會兒就睡沉了。”
“文湛,聽我說,……,我感覺有些,……”
“彆亂想。空鏡寺的白銀不夠,還有戶部,還有禁宮,還有內庫。”文湛的手指輕輕扣住了他的下巴,親吻綿密的壓了上來。“雍京如果有亂象,調戶部的存銀天經地義。”
趙毓,“可是,……,這違背祖製。”
“承怡。”文湛輕輕咬住趙毓的咽喉,“你有沒有想過,萬載千秋之後,我也是後人口中列祖列宗的一個。我說過的話,也是後人子孫的祖訓?那塊’敬天法祖’的匾額,是給世人看的,不能被它壓製住心誌。”
趙毓,“你這麼亂來,不怕死了以後進不了宗廟?”
文湛一把抄起他,直接壓在禪床上。
“宗廟?”文湛的聲音帶著雨夜的悠遠,隱隱有些冷淡,“大鄭沒有遵循周禮,采用嫡長子繼承大統的製度,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他的手指,沿著趙毓的麵孔一點一點描畫著。
“這是堙沒在曆史中的傳統,從來沒有寫在任何史冊上。”
“鄭的祖先並非出身草莽,是諸侯。卻與其他諸侯王不同,王室一直保留著篡權奪位的傳統。鄭作為諸侯國開國二百年,幾十代王,幾乎代代都是篡位者。不過,也就是這樣的野蠻與血腥,才最終生出太|祖宮涅這樣的人,於八百年的戰亂之後,統一華夏。”
“鄭王室的傳統是:三年不出征,死後不進宗廟;無法攻城略地,死後不進宗廟;沒有大功業,死後不進宗廟!”
“諸如此類,沒有一個隻是因為不聽祖宗那些陳詞濫調而被從宗廟中抬出去的牌位;同時,也沒有因循守舊,眼看亂政,百姓流離而袖手,隻為了自己博得一個敬天法祖好名聲的君主死後可以配享宗廟。”
禪床上,他們麵對麵。
一個回合之後,趙毓感覺有些累。
隨後,他側躺著,懷中僅有一個金絲蓮花的緙絲抱枕。
而文湛擁著他,在背後掐著他的腰身,慢慢進入。
……
這裡已經很古老了。
房屋的棟梁都是舊料,卻是楠木的,可以曆經千年而不朽。軒窗正開,可以看見外麵幽暗的雨,與濃墨無法化開一般的夜空。
趙毓起身,輕輕下床,文湛依舊在睡,他自己穿好衣服,輕輕推開門。
外麵,寺中人已經開始早課。
他沿著台階下去,拐過一個蓮池,就是住持的禪房。
——應該和搖光說一些什麼,……
趙毓腦子中有這個想法,隻是腳步卻無法邁開。他正在這裡踟躕猶豫著,卻看見那邊的房門已經打開。
有小沙彌走出來,輕輕關上身後的門。
隻是,……
屋子中有一股奇異的香氣繚繞,透過夜雨,傳到趙毓麵前。
他忽然開始心驚肉跳。
趙毓快走了兩步,推開被小沙彌關閉的門,他站在禪房外麵,向屋子裡麵望去。
搖光側躺在榻上,身邊一個托盤,裡麵點燃一盞燈。
他手中拿著一根煙杆。
黃銅包金的內杆,外麵包裹著琺琅,配羊脂玉的煙嘴,煙槍杆子上還鑲嵌著一個六角紅色水膽瑪瑙的煙鍋。
這是,……
鴉片煙槍。
世上有一種花名為罌|粟,絢爛華美,妖嬈多姿。
花謝之後,會結出圓潤的果實。
在果實沒有成熟之時劃開果皮,流淌出白色猶如牛乳一般的汁液,它乾燥之後,會變成黑色,這就是阿芙蓉。
再經過密煉,形成藥膏一般的東西,就是鴉片。
阿芙蓉藥酒可以鎮痛,可以迷幻,是療傷時無法忍痛的人的良藥,也是一些崇尚魏晉風流的寒食散的王公貴族們的藥石。
鄭人用阿芙蓉已經很久了。
服用這種藥,久了,會有癮症,隻是,平常人也不是很容易成癮。
但是,鴉片不一樣。南洋商人帶來一種產自蘇門答臘的煙槍,專門用來燒鴉片煙,普通人很容易成癮。
趙毓原本以為鴉片煙槍應該隻在廣東這種與南洋通商比較頻繁的地方,沒想到,在雍京的空鏡寺,這座千年古刹,居然看到了。
更甚,拿著它的人,居然是搖光!
“會燒煙泡嗎?”搖光看見趙毓進來,問了一句,“聽說你一直在西北,那裡有幾個地方的師傅好,燒的煙泡也地道,還有一堆名堂,什麼‘官上加官’,還有‘公侯萬代’,你沒試試?”
“沒。”趙毓走進去,脫了鞋子,盤腿坐在床榻上,就在搖光的對麵,低頭看著他,“我還想多活幾年,不能沾這個。染了這個,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也對。”
搖光放下煙槍,就著眼前的這盞燈,看了看趙毓:——陌生,甚至比看見皇帝更加陌生。
他記得趙毓小時候的模樣,和現在不太一樣,當年他長的特彆秀氣,不像現在,裡裡外外透著一股子,……,說不上的東西。
隻除了左眼下麵的那顆淚痣。
隻是,搖光記得,當年那個是黑色的,現在成了紅色。
還有,……
趙毓咽喉處有一對兒類似蝴蝶一般的紫色瘢痕。
“戒了吧。”趙毓說,“我有草藥方子,雖然要煎熬幾個月,但是總比一輩子毀在這上麵強。”
“隻要有上好的煙土,一直不斷,沒事。”搖光卻說,“現在那些極顯貴的王公,有一些也吸這個,雍京有煙館。”
趙毓,“我不知道。”
“同道中人都知道,你又不是‘同道中人’。”搖光,“煙泡難燒,家中小廝不會做這個,那些人就去煙館。王公們則買了人放身邊專門伺候,剛才出去那個小沙彌就是我買的,他是潮州人,燒煙泡的手藝不錯。”
趙毓,“煙館在哪裡,我去看看。”
搖光,“怎麼,想去剿了?”
趙毓笑了一下,“我以後就要在雍京城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了,這裡臥虎藏龍,既然我想長住,那麼什麼碼頭都要拜拜才對。”
“假話。”搖光也笑了,又說,“煙館就在南城。東家你也認識,就是沈臻。”
趙毓當然認得沈臻。
當年一起從西疆十六國走過貨,隻是這個姓沈的沒有趙毓那麼多講究,他是人也販,煙膏也販,所以,沒多久,他們兩個人看明白對方都不是同道中人,於是分道揚鑣。
說起來,也快七、八年沒音信了。
趙毓沒想到沈臻也到了雍京,還開了煙館。
“上好的煙土隻能管幾年,你的癮症會越來越深,早晚有一天,再好的煙膏也不夠好,那個時候,誰都救不了你了。搖光,戒了吧。”
搖光冷笑,“跟一個瀕死的人說這些,沒用。”
趙毓反問,“你快死了?”
搖光,“我現在這個樣子,跟死了又有什麼不一樣?”
“終究不一樣。說實話,我曾經見過自儘但是對自己手軟的人。跳河了,嫌棄河水太涼;上吊了,又嫌棄脖子抻的太疼;最後幸好沒喝鴆酒,不然,就算再嫌棄那酒太苦,喝進肚子中也吐不出來了。”
搖光從床榻上慢慢做起來,趙毓扶了他一把,隨後,以平淡的口吻開始說話,好像一個絮叨的念經的老太太。
“老二,說實話,你當年要是死了,那就一了百了了,既然活著,那就好好活著吧。弄個半死不活的樣子,沒勁。”
搖光忽然問了一句,“皇帝過來看雍京西端的軍事布防,為了什麼?”
趙毓,“看布防?怎麼會?聖上隻是過來化緣的。”
搖光單刀直入,“他想要看看雍京的防衛,究竟能承受多大的風浪。難道,皇帝想要廢除邊鎮將軍的世襲製,徹底清除‘藩鎮’的隱患?”
趙毓沒說話。
他隻是摸了摸那杆鴉片煙槍,水膽瑪瑙在搖曳的燈光下,紅的有些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