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商君書。(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6769 字 8個月前

太貴妃拍了拍他的肩膀,“鹹吃蘿卜淡操心,彆想彆人了,想想你自己吧。對了,你表哥最近也找不到你,他讓人告訴我,等見到你的時候,給你帶個話。他那邊的事情有眉目了,等手中的料再足一些的時候,他再過來告訴你。”

趙毓回到寢宮,黃樅菖捧過來熱茶,他喝了一口,就感覺嗓子紮紮的。夜裡上榻,他對文湛說,“今晚你睡裡麵,我不太舒服,半夜可能要起來。”

“不舒服就叫醒我。” 文湛還是讓他睡在裡麵,“你在裡麵我安心。”

趙毓不再爭,安靜躺好,他閉上眼睛,感覺到文湛的手指在他額頭上試了試。

“方才在我娘那裡吃燕窩,她說,原先給我議過親,……” 趙毓,“我不記得了。”

文湛的手指拿開。

趙毓,“是冉莊我們後街賣醬菜家的閨女。”

文湛也躺好,外麵絞金絲的緙絲簾幕放下。

趙毓,“當年我娘要是不嫁給我那個倒黴親爹,她應該嫁給前街香油鋪的老陳家。呃,……其實左邊村子槐樹下的老白家也不錯,他們家是鐵匠。這樣要是再有了我,我天生不是會捶香油,就是會打鐵。花骨朵到了議親的時候,估計彩禮也就幾十斤小米,連二畝水澆地都不會有。哎,也不知道辛老六家的閨女現在做什麼?”

文湛忽然說,“她嫁給了左邊村子槐樹下的老白家,生的孩子也大了,今年,她第一個兒子到崔珩在冉莊的店鋪做工。”

“哦。”

趙毓閉著眼睛,他也就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忽然,他睜開眼睛,“文湛,你怎麼知道辛老六是誰?我沒告訴你當年我娘給我議的親事就是他們家的閨女。”

文湛不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趙毓,“既然梅太傅嫌棄孫媳婦生不出兒子,為什麼不和離?今生緣分至此,從此男婚女嫁,一彆兩寬,各自歡喜。梅慎言說什麼兒媳婦雖有七出之罪,但是有與更三年喪之功,我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謝家姑娘又不會死抱著他們家不走。不說和離,就算謝姑娘被休,我都不信謝家還沒有她一口飯吃。”

文湛,“新晉的庶吉士和離?”

大鄭禮法森嚴,越是名門望族,越要恪守禮教。如今綿延百年的大家族,哪一個家裡不是三重牌坊、七層神主、百丈清規?休妻是醜事,和離是更大的醜事。這些清流大族,他們娶進門的媳婦兒們,寧可請封誥命,風光大葬,把名字端正的用顏筋柳骨寫在族譜牌坊,供在祠堂家廟,也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趙毓,“事情倒是這麼一個理兒,隻是楚楚把事情直接鬨到你麵前,那位梅家大公子還有什麼前途可言。我看楚楚和梅太傅有仇。”

文湛,“我看這位左相同我有仇。”

趙毓,“……”

文湛,“他叫楚薔生,楚子蘅,或者尊稱為楚先生,左相,首輔大人,閣揆,什麼都好,總之,他不叫楚楚。”

趙毓,“呃,……”

文湛,“睡覺!”

……

有聲音,開口的也許是旁人,也許是心魔。

難過嗎?

即使你有不世的戰功,一身傷痕,平定西北長達百年的戰亂,可惜,……歸來依舊輕賤如草芥。

隨後,……

周圍全是黑的,然後眼前的景象開始色彩斑斕起來。

趙毓似乎回到了十幾年前的大正宮。

他才二十二歲。

眼前是先帝。

他沒有形容枯槁,卻依舊脆弱。

先帝看著眼前古老的雕花窗,那一道道精致的花紋留下的陰影,在他的臉上顯露出來,像刻在靈魂上的傷。

趙毓鋪開了他親手繪製的畫卷。

畫中一個人慵懶的坐著,栩栩如生,嘴唇邊上凝結了一絲詭譎卻羞澀甜美的笑。——趙汝南。

趙毓出生前就已經被千刀萬剮的親爹。

趙毓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皇上,我娘說過,我爹是為了您,為了大鄭江山而死的。您忍心看到我爹身受千刃淩遲之苦,身後萬世罵名換來的清平盛世,還有您一生心血付之東流?”

先帝的眼睛隻是看著畫像,靜靜的看著。

砰!砰!!砰!!——火炮轟鳴,這是召集軍隊的硝煙,五彩的煙花在雍京城上空炸開,彌漫了整個天際,然後四散紛亂,歸於靜寂。

戰事迫在眉睫。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此時,先帝竟然笑了,“李芳,拿紙筆,玉璽過來。”

退位詔書:《書》言,其大道之行,必選賢與能,夫人之力終有衰也。則妄步先聖堯舜之踵武,繼傳帝業以子文湛,以望奮先祖之宏烈,成萬世未竟之功!

最後一筆頓了一下,力透紙背。

李芳顫抖的捧過來傳國玉璽,先帝正要加蓋,卻發現朱砂已經乾涸,用力按了一下,卻依然沒有痕跡。

趙毓上前,從袖子中拿出匕首,劃開自己的手腕,鮮血噴出,傾倒入朱砂盒中,再印在玉璽背麵。

先帝手腕一用力,最終,大印蓋在退位詔書上。隨即他扔了狼毫,忽然叫住趙毓說,“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可以製住文湛,你的生死榮辱,隻看造化了……”

趙毓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陛下,您以我為子,我卻忤逆父皇,身為大鄭的臣子,卻脅迫陛下,逼您退位,這是大逆不道!我是罪人,再無麵目存活於天地之間。”

說完,他手中的匕首調轉方向,衝著自己的心口,狠狠的紮了進去!

……

啊!!!——

趙毓一驚,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文湛就在他身邊,被從睡夢中驚醒,他連忙坐起,看著趙毓,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儘是冷汗!

可是,他卻發現趙毓根本沒有醒。

……

匕首入肉三分,硬生生的停住了。

先帝近身上前,單手伸出,五根手指抓住趙毓的刀刃,皮膚割開,血呼啦啦的流了下來。趙毓驚愕的抬頭看他,他卻神色如常,隻是眼睛深處閃著一絲猙獰,似乎過去的噩夢,仍然糾葛至今一般。

“放手!”先帝輕輕說了一句,繼而大喝一聲,“放手!”

趙毓手指一軟,沒有抓穩匕首,被先帝奪了過去。

“兒子,很難過嗎?”

先帝,“彆怕。”

說著,李芳攙著他起身,他身上黑絲袍服上,繡著一條盤旋於雲端的五爪騰龍,睜大了渾圓的眼睛,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眾生。

先帝,“該怕的,該難過的,還在後麵。毓兒,如果你覺得活不下去了,就想想朕。是朕不要你死的,要你活著。朕知道自己的命數,活不了多久了,那你就替朕活著,做朕的眼睛,當朕的耳朵,替朕看看,朕留下的這個治平之世,到了文湛手中,終究會變成怎樣的光景?”

……

難過嗎?

怕嗎?

該怕的,該難過的,還在後麵。

……

半夜開始發熱,趙毓燒的迷迷糊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清晨的時候,高熱卻奇跡般的退去了。

他睜開眼睛。

身上潮濕的衣服被褪去,他一直在一個乾燥而溫暖的懷抱中。

文湛一夜未合眼。

“醒了?”

“嗯,醒了。”

噩夢醒來,就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