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靈均今年虛歲十四歲,身上是儲君的服飾,白色的緙絲錦袍,繡著龍紋。
他的模樣有些像文湛,卻有一些不同。兒子會像母親多一些。那位當年的東宮選侍,現在幽居深宮的太子之母薑氏,趙毓沒正式見過,隻是,……,在當時匆匆瞥過一眼,十四五歲的年紀,欺花勝雪。這樣的容貌放在兒子身上,使靈均顯得比文湛更清一些,猶如水中碧色的絲草。
“父皇。”靈均顯得很端正,他先對文湛施了禮,轉過來,麵對趙毓的方向,也微微抬手躬身,“王叔。”
趙毓,“……”
文湛卻似乎並沒有意外,他很直接的問了一句,“山林苑是怎麼回事?”
靈均回答,“這是兒子新進買的彆苑。”隨後,不用文湛再開口,他主動把買山林苑前前後後的事情說了清清楚楚。現是他為什麼想要買彆苑,又為什麼看中那裡,用了多少銀子,前後都是誰經的手,一一道來。
文湛聽後,點點頭,“所以,你在買這個院子的時候,已經知道有可能要出事。”
靈均答道,“有感知,沒有證據。”
文湛,“你不怕自己最後控製不住,真的被這件事情陷進去?”
靈均,“怕過。隻是,……,這件事情必須做。”
他抬頭,很認真的看著文湛,“父皇天縱之才,就算我有任何紕漏,您會責怪我做事不妥,或者為人糊塗,但是絕對不會被人蒙蔽,說我通敵叛國。臥榻之旁豈容他人安睡,既然我已經知道身邊人不乾淨,就不能坐視不管。隻是,這件事情終究是我門戶不嚴,兒臣願意領責罰。”
話語簡單明了,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
他甚至沒有為了討好多加一句——因為這次的事情,連累父皇與王叔,是兒子的過錯,兒子真是罪該萬死。
文湛,“責罰不必了,剩下的事情,你善後。”
太子這次極認真的應答,“是。”
趙毓就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他們。這是一個輪回,依稀回到了當年,那個時候先帝的身體還很好,他對文湛說話的時候,也是這樣。簡單明了,直白問話,他對兒子最大的誠心,應該就是沒有機鋒,不話中有話。當年文湛對先帝說話也是這樣,沒有錯誤,沒有疏漏,字字合適,條理分明。他們像父子,可是又不是很像父子。他們是君臣,可是卻又比君臣多一層親近。
當年,先帝曾經說過文湛,——他必須在怒海狂濤中,穩住心神;在萬箭穿心時,保住本真,同時,也要憑著自己的本事,生存下來。
趙毓問過先帝,“這樣,不會太苦了嗎?”
先帝盯著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輕聲說了一句,“誰讓,……,他是大鄭的儲君?”
靈均離開之前,也看了一眼趙毓。
外麵的光隔著雕花窗照進來,影影綽綽的,他就在光影中,猶如一個藏於深宮中的瓷器。華美的釉彩,精湛的工藝,難以描繪的細致與精美,卻是脆弱的,似乎一隻手指就能讓它粉身碎骨。
尹府。
趙毓坐在燈下,有些愣怔。他的手中似乎無意識的撥著一串珠串,一百零八顆和田玉珠子中間是用“色相如天”青金石雕刻的一朵盛開的藍蠍花。這樣的花原本隻生長在西疆拉莫孔雀河旁,見血封喉。此時,它被雕刻出來,無法再隨著清風翻動花瓣,以西疆諸神永垂不朽的姿態垂在趙毓手指之間。
他聽見腳步聲就站起來了,“爹,桂寶兒怎麼樣?”
“坐吧。”尹明揚咳嗽了兩聲,“桂寶兒那邊有大夫,給他仔細瞧瞧,應該沒有大毛病,就是受了驚嚇又著了涼,估計得折騰幾天。這一次多虧你,還有崔侯,不然,……”
“爹彆說了。”趙毓搖搖頭,“再說就見外了。”
“好。”尹明揚點頭。
趙毓看了看他,這些天因為尹徵的事情,尹明揚像是老了十歲,鬢角眼見著花白,眼角也多了一些皺紋,……,隻是眼神一如既往,銳利中帶著幾絲的凜然,貌似蒼老的外皮下,還是那個殺伐決斷的老“藩鎮”。
尹明揚則問了一句,“怎麼,最近事情這麼不順?強悍如你,也開始信神佛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趙毓把手中的珠串盤了一下,放在桌麵上,“我原本也不是一定不信的。先帝愛修真打醮,我娘愛燒香,鬼神佛陀這種事情,我沒那麼抗拒。方才在寧淮侯府,故人死前給了我這個珠串,她問了我一個問題,我無法作答。”
——戈壁茫茫,萬裡黃沙,大鄭煌煌,巍峨雍京,為什麼容不下一雙琉璃珠?你們說了這麼多年的“非我族人其心必異”,隻要有那一雙琉璃色的眼睛珠子,就不是人了嗎?
尹明揚不再問他,此時,喚老管家端過來一個黑色檀木的盒子,放在趙毓麵前。
他對趙毓說,“這是我將雲中所有祖產質押換來的銀票,其實也不能算是銀票,是你們西北道可以兌銀的彙票。我知道你現在著急用錢,拿去吧。”
趙毓極其意外,“爹,您這是,……”
尹明揚,“這裡麵也有這些年你給家裡的,現在你麵前有坎,全家人不能看著你折在裡麵而無動於衷。”
趙毓沒動盒子,“這些東西,以後留給桂寶兒吧。”
“尹家祖宅家廟那邊有三百畝地,隻要他不揮霍,以後夠他吃喝了。我們這些年做的孽太多,造的殺業太大,也許我們本身煞氣大,邪禍不能近身,可是會報應在子孫身上。尹徵這次的禍事就是昔年的舊恨,我想著,他以後不用顯達,隻要能安穩吃口飯就是祖宗庇佑了。”
緩了一口氣,尹明揚又說,“我這一輩子隻有綺羅和尹徵一雙兒女。綺羅走了,她的那份就是你的。”
不一會兒,大夫過來。很年輕的一個人,就是腳有些跛,手中拿著一根拐杖,走路一歪,一歪。
“部堂大人,趙先生。”
大夫過來,將方才給尹徵看病的情景詳細說了說。
尹徵的身體沒有大問題,方才無法發聲是因為被點了氣穴,現在已經沒事了,他的聲音正常。就是這段時間經曆的事情過於艱難,尹徵的確受驚過度,未來幾天應該會有低燒。
最後,大夫留下了藥方子。
外麵開始下雨,趙毓讓馬夫套好了馬車一會兒將大夫送回去,隨後,他讓尹明揚去看看尹徵,自己舉著雨傘,送大夫出門。
廊簷下,大夫見尹明揚沒出來,就對趙毓說,“尹公子斷掉的手指是無法再生了,這一點,還請趙先生與部堂大人心中有數,他以後不能科舉出仕。”
趙毓點點頭,“這個,我嶽父早有準備,有勞謝大夫費心。”
門外,趙毓讓人包了一封謝儀,雙手奉上,“有勞您跑一趟,以後可能還要繼續麻煩您,這點東西不成敬意,您務必收下。”
這位大夫卻也沒有推辭,將那包謝儀接過,“你這次回京,我本來想請你喝頓酒,可是我叔父那邊,……”
趙毓,“謝枯榮大人嘛,一言難儘。當年也多謝您為小女引薦名師,隻是當年兵荒馬亂的,我們實在無法在雍京長住,耽誤了小女的學業,也空費了謝大夫的好意。”
這位大夫是謝翾飛,謝枯榮長兄的獨子,少年時代打馬球讓人設計用球杆打斷了腿,絕了他走仕途的路。不過謝家有“進則救世,退則救民”的家訓,既然謝翾飛此生無法立身於廟堂,懸壺濟世就是他此生無法選擇之後的抉擇。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他依舊是謝家寶樹上的一枝青翠枝葉。
“趙毓,你說話還是這麼客氣。”
“這可是真心話。”
“如果令千金還想讀書,謝氏家學我不敢保證,不過我父親應該會想要收這位女弟子。當年,十一娘就是跟著我父親讀書的。”
謝翾飛口中的十一娘就是梅太傅的長孫媳,梅純熙。聽到這名女子,趙毓心情有些微的複雜,他不再說話,舉著紙傘給謝翾飛撩起來馬車的簾子。
謝翾飛上了馬車,轉手握住布簾,“趙毓,其實,你可以兩家都答應。”
趙毓的手指微微轉了一下油紙傘。
謝翾飛,“如果你答應與我謝氏聯姻,我叔父同意讓梅家大公子出妻,令千金就會是梅家明媒正娶的長孫媳。”
趙毓,“梅少夫人怎麼辦?”
謝翾飛,“十一娘自己不慎,被人陷害到了這一步的光景,她還需要依仗謝氏。放心,我堂妹歸家之後也會過的不錯,畢竟謝家是大族,她對謝家有功,家族不會虧待她。”
趙毓聽著,手指又轉了一下油紙傘。
謝翾飛忽然笑了,“彆為我堂妹難過,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回到謝家才能得到最好的庇護。十一娘見識不輸男兒,未必願意在一棵樹上吊死。”
趙毓,“我曾經很直接的拒絕了梅太傅,對於謝枯榮大人,我也不會曖昧,承蒙錯愛。”
……
夜晚的雨,越下越大。趙毓回到禁宮,剛換好衣服,就聽見外麵的暴雨砸在黑色琉璃瓦上,劈裡啪啦的,好像是千軍萬馬在荒野上狂奔。
桌上一碗酒釀圓子蛋,加了紅糖,喝完後親吻都帶著一絲清甜。
趙毓跨坐在文湛的腿上。
他慢慢向下,……
“不會很難受吧?”
“……還好。”
饒是這樣說,還是用了不少時間,才完成這樣的姿勢,……,昏眩與痙攣。
“你說過,任打任罰。”
十指交纏。
熱烈的親吻。
掌心與舌尖都是柔軟與火熱的貼合。
“可是,……”
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快|感猶如翻騰的四海狂濤,將他們恣意拍打,最後卷起波瀾成為洶湧的漩渦,卷住他們,直至滅頂的那一刻。
“陛下,……,這是獎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