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吳中四王一副寫意山水三千兩銀子起價,權貴大戶們瘋狗一樣搶奪,為什麼?因為這四王以模仿古代畫聖們的大作而聞名天下。”
“他們模仿了大師們很多作品,諸如宋徽宗的花鳥,黃公望的山水,吳道子的人像,還有趙孟頫的奔馬。這些稀世之珍除藏於大正宮一大部分,其餘散落民間的幾乎儘數被這四王家族和他們的親朋好友們收藏。旁人不要說臨摹學習,就連看一眼都沒門。這四王以這種套路發財,同去年那些大戶們以高銀價吸血又有什麼不同?一樣都是牢牢掌控極其少又極其珍稀的好東西,坐地起價,瘋狂收割。”
“文湛,我記得你說過,分封是禍亂的根源,主要導致的惡果就是王朝內封土建國,各自為政,再加上土地兼並,最後將家國分崩離析。可是,如果知識過於集中在一小撮人當中,也是一種變相的瘋狂的土地兼並。它們不是造福民眾的智慧而成為一種不滅的權柄,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為民開智,這個口號清流們叫的最響亮,可真正不想這樣做的,也是他們。這天底下有八|九成不識字的民眾,都開了智,清流們就失了權柄。在他們眼中,這八|九成人就是田間地頭草紮的人偶,隻要勤勞勇敢善良的種地,繳納農稅就好,如果想要讀書識字,甚至還有彆的什麼要求,會讓這些大人們莫名驚詫的。”
“嗯,得想個什麼法子,破除這些壁壘。”
“一兩代人肯定沒戲,隻是事情總要去做,怎麼也得開個頭,……”
文湛隻是非常認真的繼續雕刻著珊瑚手串,他似乎聽見了,似乎沒有聽見。
趙毓最後來了一句,“我今天看到謝家那個十一娘了,她怎麼回謝氏書院教書了?”
文湛,“……”
趙毓,“文湛你說,她同那個梅家大少爺不打算過了嗎?”
文湛淡淡的說,“我怎麼知道?”
趙毓,“……也對。”
文湛兩隻眼珠子看著手中的珊瑚珠子,心無旁騖,極其專注,卻貌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你怎麼對謝氏女這般上心?”
“她很強。”趙毓說,“謝家這位十一娘,出身名門,有才情,有性格,有定力,還不缺美貌,隻因為有可能無法再生兒子就淪為棄子,暴殄天物。這就像海量白銀爛在庫房中,當真是見者怵目驚心,聞者落淚。”
文湛,“……”
趙毓喝水的時候,忽然有個主意,“話趕話說到這兒,格非的畫技就不錯,等有空了我讓她到禦園後的書畫閣轉轉,也臨摹臨摹,她的畫作沒準能成大器,到時候拿到琉璃廠一出手,謝家的束脩都不在話下。”
文湛這一次把手中的刻刀和珊瑚珠子都放下了,“格非臨摹畫,這事情可以做。但是你把她的畫拿去賣錢,去湊謝家的束脩銀子,這事不可以做。格非是你女兒,你既然想要她讀書,銀錢的事情你就要負責。如果你不拿,謝家的束脩,我出。”
“我不是不出錢。”趙毓說,“我是覺得,能省的就需要省點。再說,我又不是真的那麼摳門。謝家束脩大鄭朝第一貴,我不是二話不說,削尖了腦袋擠進去嗎?我知道,謝氏能學到的東西對於格非來說,是合適的,也是最好的。”
“老爹不一樣,當年他為了省錢,不給我另外找先生,直接把我送到東宮和你一起讀書。那是皇太子的書,對我非常無用,對彆人也無用,導致我現在想要給黃槿啟蒙都不成。”
“我覺得,之所以我讀書不太好,就是因為學的東西不合適。如果,……”
趙毓開始幻想,“當年老爹肯給我多花點錢,按照我的性子,按照我的想法,還有我的喜好來請先生,那該多好啊!”
文湛被他氣的都樂了,“你想學什麼呀?”
趙毓腦子轉了三圈,發現,——他腦子中的東西早已經定了,他想來想去,都脫離不了那些經韜緯略,那些治國之道,那些,……
此時,趙毓悲慘的發現:
——他已經被損害了。
他根本找不到被這些儲君之書框起來之前的自己。
文湛說,“我不知道先帝的想法,隻是,東宮的書你再不喜歡,對你來說卻是最合適的。不然,你活不下來。”
趙毓,“呃,……,是這樣嗎?”
文湛,“當年保命為先。如今太平了,你可以繼續學一些你喜歡的東西,比如,詩詞歌賦?”
趙毓,“酸文假醋。”
文湛,“畫?”
趙毓,“胡亂塗鴉。”
文湛,“八股?”
趙毓,“僵化。”
文湛,“佛經?”
趙毓,“那是老二吃飯的家夥,他念好了才能化緣,我可不能搶奪他的飯碗。”
文湛看了他一眼,“你願意和我寫寫字嗎?你的字跡有問題,需要好好矯正一下。”
趙毓,“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筆左手行楷,那可是楚左相的風骨!”
文湛,“……”
趙毓,“……”
文湛,“……”
趙毓,“……”
文湛,“……”
趙毓,“……”
文湛,“……”
趙毓,“呃,……,要不,我那個,用右手和你學學?”
文湛不再看他,低頭,繼續去刻那串珊瑚珠子,“好。明天起,我給你寫字帖,你描紅就好。”
“呃,……”
趙毓覺得,自己沒事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隻不過,夜裡很溫柔的纏綿,與前幾夜相比,似乎在饕餮盛宴中夾雜著清甜的蓮子粥,讓他馬上把這個麻煩拋諸腦後。
翌日。趙毓爬起來去壽春宮用早膳。餐桌上,他把自己關於讓趙格非去書畫閣臨摹名畫,學成之後將畫作拿到琉璃廠賣銀錢湊謝家束脩的事情一說,太貴妃用吃米粥的瓷勺子把他的腦門上敲出一個鼓包。
“花骨朵是你親閨女,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拿你的,用你的,還不是天經地義?當年你花銀子如流水,先帝找你要過債嗎?”
“他也沒給我單獨找合適的先生啊!導致我學了一肚子無用的,呃,據說可以保命的東西。”
趙毓捂住腦門對趙格非說。
“你親爹我呢肯定不是刻薄你,不過,應該賺的銀錢為什麼要向外推呢?現在寫在你名下的嫁妝著實有些多,我想著,以後總歸要你自己打理,千頭萬緒,總要有個大致的想法才好。比如,如果有一筆需要開銷的銀子,不動用房子土地這樣的看得見的祖產,似乎是憑空出現的,是不是不應該放過?”
趙格非,“……”
她想了想,應該是吧,於是點頭。
“用畫作換束脩就是。”趙毓,“反正多畫一張,少畫一張,不輸房子不輸地契,像是站在永定河邊截水一樣。水流動著,如果你不截留,它們就流淌到彆人口袋中。”
趙格非又點點頭。
趙毓欣慰的笑著說,“快吃,今天把你送到謝家書院,我還得帶你舅舅出去喝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