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梅懷瑾。(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8930 字 8個月前

“可是,……” 崔珩身子向前,“我怎麼聽說,你這個鋪子神通廣大,前些日子,賣出一些迦南?”

夥計刁臉色都不變,“爺,您可真會開玩笑。我們要是有那種神通,店麵就不會在陋巷中了。”

此時,掌櫃劉全蒲親自送客人出來,那人一到鋪麵當庭,見到崔珩與趙毓,愣住了。劉掌櫃看了看這兩位,一個看起來像個落魄的書生,而另外一個,則縮在椅子上,手邊的扶手上靠著一根木拐杖,顯而易見是個瘸子。

劉掌櫃見客人不走,疑惑的問了一句,“梅先生認識這兩位?”

趙毓抱著酸梅湯的罐子抬頭,也是意外。這位讓掌櫃親自送出門的貴客,居然是太傅梅恒臣那位大有出息的長子嫡孫,梅懷瑾。

去年,他高中進士,又被翰林院選為庶吉士,進微音殿伺候筆墨,成為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梅大公子的妻子就是謝枯榮家族的十一娘,卻因為無法再生兒子而淪為棄子。老太傅命大公子出妻,並且親自登趙毓門,為他求娶趙格非,並且同意析祖產,說實話,“誠意” 是足足的,下手也是快很準,隻是,在謝夫人依舊是梅家宗婦的時候,花骨朵進門隻能為“貴妾”。

趙毓沒同意。不過,行走江湖一貫秉承“買賣不成仁義在”的原則,他再見到梅懷瑾,居然心中有了一種淡淡的 “這就是我那個沒運過門的女婿” 的荒誕之感。

梅懷瑾卻看著崔珩,一身布衣長袍,顯得落魄失意而頹喪。

昨夜。

該他當值微音殿。

北境軍情複雜酷烈,其他人尚且可以輪值換班,陛下卻不能。皇帝幾乎不日不夜在微音殿連軸轉了五六日,等大局大抵穩定下來,一些龐雜的文書事務交由內閣與司禮監處理,他方回寢宮安置。(→_→)

所以,梅懷瑾並沒有隨侍皇帝。

夜空清澈,一輪明月居然將大正宮照出了峰巒疊嶂的險峻之感。

一個小太監提著燈籠引路。

——這是去哪兒?

梅懷瑾心存疑惑,卻沒有張口。他跟著那個燈籠,在這朱牆黑色琉璃瓦構建的禁宮中,安靜的走著。

可是,他卻停住了。

眼前是丹陛,三丈高,三層漢白玉的台基,一級一級台階之上,就是微音殿。平日他走的不是這條路,而是旁邊的一條普通青磚鋪就的台階。大鄭祖製,隻有陛下與宰輔,王公,才可以從丹陛兩側走,否則就是以下犯上。

有人將他引到這裡來,陷阱嗎?

可是,他僅僅是個普通的翰林,這樣大費周章,何必呢?

“梅大人,為何停步?” 丹陛之上有人說話,有金玉之感,“燈籠不夠亮,看不清楚路嗎?”

那個小太監不走了,想要將燈籠給梅懷瑾,他卻沒收,他知道自己看得清楚腳下路。他就這樣一步一步,沿著彆人給他劃出來的路,拾級而上。

一盞琉璃燈出現在丹陛儘頭。

明燭的光照亮了提燈人一身蟒袍,衣襟袖口俱是江崖海水的彩紋,層層疊疊的絲線疊繡,耗費一個繡娘一個月的工夫,繁複華美,高貴,森嚴卻冷酷。

那是一個極其清豔的男人。

崔珩!

劉掌櫃顯見梅懷瑾與這兩個人認識,他又看到了崔珩手邊放著的那塊木料,和刁夥計已經泡出來的“岐山雲霧”,他心中立刻有了計較,對著崔珩與趙毓一躬身,“小店眼拙,不知道兩位貴客如何稱呼?”

崔珩想要開口,趙毓一攔,說,“前日西山有一條人命官司,死的是一位布衣少女,她身上有迦南的香氣。”

他這話說的真假摻半,重要信息有,卻不全。

此時,趙毓放下湯壺,摸著拐杖,歪歪斜斜的站起來,“我們也是聽人說起掌櫃的這間店藏龍臥虎,所以過來問問。掌櫃的您彆擔心,我也知道,您想要在雍京城開門做生意,必定有大手段,我們對於您的生意經不感興趣,隻是想弄清楚,這樁人命官非,畢竟,職責所在。”

掌櫃劉全蒲把話都聽到耳中,又揣摩了一下眼前幾個人,他看了看唯一熟識的梅懷瑾。此時,這位出身清流世家的翰林學士一言不發,卻不反駁,也不回避,劉全蒲知道,沉默,也是一種支撐。

“小的眼拙,不知道是順天府的差官。”掌櫃劉全蒲連忙作揖,他看著趙毓,想著再套套近乎,“這位官爺,您拖著殘腿病軀來回奔波,勤王之事,忠矣。”

勤王之事,忠矣。——為皇帝忠心辦差。

這句話在趙毓心中翻來覆去的,不知道是個啥滋味,雙腿打顫,最終,牙縫中蹦出來一句酸文假醋,“食君俸祿,忠君之事。”

崔珩打哈哈,“掌櫃的,您看看您,怎麼開個香料鋪子,還拽上文采了?”

劉全蒲趕緊賠禮,重新請人坐下,又讓人端了新的茶水過來。

崔珩,“掌櫃的貴姓啊?”

“免貴,姓劉。”劉全蒲說,“既然二位是差官,我就不隱瞞。我這店鋪的確有名貴香料,可是迦南因為犯禁,就極其罕見。這一年來,隻有上個月下旬店裡出手過一塊。那位客人的老母有沉屙,他買了迦南是回去配藥。”

趙毓問,“那位客人是誰?”

劉全蒲道,“我們這裡上門的貴客,入手的都是好東西,隻是左右不過 ‘沉檀龍麝’,就像梅先生,方才為少夫人訂了一盒上好檀香,以供謝夫人寫字書畫的時候,凝神靜氣用的。”

聞言,趙毓看了一眼梅懷瑾,這位年輕的翰林,也一直看著他。

得,這個女婿看樣子是徹底沒戲了。難道,這位梅大公子,不管什麼兒子不兒子的,已經與他老婆鴛夢重溫了?不過,最令趙毓意外的卻是那位謝家的十一娘也既往不咎,要踏實過日子了?

而梅翰林看著他,就像看著一盤黑白鏖戰的棋局。

趙毓,“……??”

劉全蒲繼續說,“隻是,如果客人要買的是迦南這樣的禁物,必定不會親自登小店的門,差下人過來或者遣了掮客,都是有的。”

趙毓,“劉掌櫃的,我算是聽明白了。您說了半天,就是告訴我們,您不認識這個買迦南的人?”

“不認得。” 劉全蒲點頭。

崔珩冷笑一聲,“不認識買主就敢做這麼大的買賣?”

劉全蒲,“就是因為買賣太大,我們為了穩妥,知道的越少越好。”

趙毓點了點頭,他倒是認同劉全蒲的做法。與虎謀皮,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說,“劉掌櫃,那人買迦南,用的是什麼?黃金,還是銀票?總不能是現銀吧,那還不得裝上馬車,一箱子一箱子的銀錠子拉過來?”

劉全蒲笑著回答,“都不是。”

“難不成是地契?” 趙毓心中大略核算,說,“如果是雍京北城緊要地段的宅子,一張即可,可是卻過於顯眼,那些宅院那座都是有名有姓的,隻要有人追查,兩下子就會被人摸到底細。我估摸著,那位不知道姓名的貴客抵在劉掌櫃這裡的東西,應該是南城的多套宅院,或者是雍京周圍的田土。”

這次劉全蒲相當意外!許是覺得趙毓不像順天府的微末小吏,又開始猶豫了起來。趙毓讓他猶豫,就這樣安靜的等著他。

劉全蒲自己喝乾了三碗茶水,終於讓人取了一個木盒子過來。

趙毓打開一看,果然是幾張地契。不過出乎意料,這些不是雍京的土地,而是姑蘇城外的魚塘,靠近寒山寺,所以顯得佛光普照。他左瞧右瞧,也看不出眉目來。崔珩拿過去翻來覆去的抖了抖,也抖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隻能還給人家。

“時候不早了。” 趙毓杵著拐杖起身,“我們先回去,要是劉掌櫃有任何新的消息,到順天府找姚素。”

崔珩想問,——這個姚素是哪隻鳥兒?

幸好他嘴巴緊,沒亂噗嗤。

夥計連忙把那塊迦南包裹好,捧給崔珩,生怕他忘記了。

一出門,趙毓扭頭就對崔說,“謝十一娘準備和她老頭兒湊合過了?”

崔珩還沒等回答,就瞧見梅懷瑾也走了出來。

緩步徐行。

此人一身長衫,繡著竹,點綴著銀色絲線拉出來的長線花紋,頗有一種微雨竹林的意境。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梅懷瑾對著他們長揖,依舊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趙毓,“如果不是他爺爺瞎折騰,他和謝十一娘真是一對兒璧人。他們和好,能好好過日子,真的不錯。”

……

昨夜。

丹陛之上,梅懷瑾走上來對崔珩說,“不敢勞煩崔侯引路,我來提燈。”

崔珩的手臂微微一劃,擋開了梅懷瑾的手。

崔珩,“陛下要委以重任的人,必為重器。崔某粗鄙,為儲相提燈,也是一大幸事。”

梅懷瑾不動。

崔珩,“督察院參你忤逆不孝。”

梅懷瑾依然不動。

崔珩冷笑,“謝家十一娘是天仙兒嗎?值得你為了她忤逆祖父?”

梅懷瑾,“我與純熙少年夫妻,琴瑟和鳴,她從未負我,我亦不會為了攀附被先帝褫奪封號的祈王而出妻。”

“情深意切。” 崔珩,“感動的我兩行熱淚。”

梅懷瑾緘口。

崔珩,“陛下不喜歡孝子。那些孝子心中隻有家而沒有國。平日裡仁孝禮義廉恥俱全,一旦家國危難,他們心中便隻有家族利益,想的都是家中十幾層的牌位,念的就是給老母洗腳,棄家國百姓於不顧。朽木,終究成不了棟梁。想要做大事,想要在元熙朝成為扶搖直上的重臣,隻有做孤臣孽子。聖上用 ‘六朝何事,隻成門戶私計’ 點撥你,你果然一點就透。”

“至於那位謝家美人,名震雍京的驚才絕豔,和你的少年夫妻情意,除了給你做個 ‘忠臣逆子’ 冠冕堂皇的借口之外,算個屁啊!”

許是微音殿待久了,此時的梅懷瑾也如同那裡的禁衛軍一般,像是木雕泥塑。

崔珩,“督察院參你忤逆不孝的折子,陛下親自留中不發,以後,督察院的言官不會再用這種事情彈劾於你。”

他手中的琉璃燈,照亮了通向微音殿的路,鋪滿漢白玉的磚,明珠一般溫潤光澤。

“梅大人,恭喜。”

……

崔珩,“謝十一娘眼瞎。”

趙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