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番外·假如文湛是哥哥 (2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7369 字 8個月前

文湛,“如果我是嫡長子,儲君的名分又早定,那些人就不會有什麼妄想,踏實本分一些,活的也長久。”

趙毓其實有些意外,他從來不認為文湛是一個眷念宗室手足的人,如今看來,他還是太膚淺了。文湛終究是個人,血肉之軀,有情感,隻是,他頭頂的冠冕,肩膀上壓著的東西實在太重,他需要克製,克製再克製,將心中那些血脈親情都壓榨乾淨,才能成為坐在大正宮禦座上那尊玉雕。

所以,他點頭,“嗯,那樣陛下的親族多一些人,也熱鬨一些,也不會太孤單。”

文湛忽然笑了,卻極冷,“我天生孤家寡人,要熱鬨做什麼?”

天下洶洶,覬覦禦位者不知凡幾。

手足?

天家無父子親情,更何況兄弟手足?

皇子們天生帶著凶性,大鄭又有武力奪取皇位的傳統,那些 ‘兄弟’ 的存在本身對於文湛就是威脅。

隻是,……

文湛,“他們多活幾個,多活幾年,你看著也開心一些,至於其它,……,不提也罷。”

……

司禮監送過來的東西,給太子的是依照祖製做的菜碼,而小殿下的卻多加了許多他愛吃的酥餅和一份放在羊脂玉碗中的甜瓜葡萄,鋪了一層蜂蜜。

如今西北有戰事,這種甜瓜葡萄產自瓜、沙、肅、蘭諸州,是用兵部的堪合送進雍京城的珍稀之物,大內中,也隻有皇帝的那裡供奉充裕。如今這個玉碗肯定是直接從陛下的禦膳中端出來的。

酒菜都擺好。

太子已經可以喝一些清淡的米酒,可是小殿下實在太小,又饞,不能喝酒卻饞那個味道,所以宮廷禦廚給他準備了牛乳釀的漿酪,喝起來與米酒相仿,又多了酸酸甜甜,小殿下也就不抱怨了,捧著一個小罐子,很認真的喝起來。

“承怡。”

太子忽然說話。

小殿下從罐子中抬頭,上嘴唇上有一圈白,“呃,太子哥哥,怎麼了?”

太子伸出手,將小殿下攬在膝上,然後用袖子給他擦了擦嘴巴。這種感覺,就好像流離了多時的寶貝,終於攬入懷中。

……

趙毓聽著聽著,總覺得哪裡不對,他又仔細想了想,期間還被喂了兩口科頭細粉,才回神,“這個故事中沒有咱們兩個人的相交的源頭。你看,我是哥哥,你牙疼,我給你送牙疼藥,送了好多次,你才賞臉理睬我一次。然後慢慢的,我又給你偷酥餅,再加上老爹要省錢,不給我另外找師父,就把我塞到了東宮,這樣我們才要好的。可是,如果你是哥哥,我就不會主動招惹你,以你這樣古怪的性情,是不會向下看到一個比你小四歲的弟弟,我們是如何交好的呢?”

趙毓忽然覺得坐的很舒服,屁股下麵是人肉而不是硬邦邦的木椅。

他再一看。

嗯。

果然。

他又滾到文湛懷中了。

最近這個姿勢,似乎有些上癮了。

文湛,“我看你寫字,雖然寫的不好,可是很認真,作為長兄,我想要幫你,自然會親近你。”

趙毓反駁,“作為長兄,我從來沒有想過兄弟們寫字好還是不好。”

文湛,“那是因為你懶散,而且毫無身為長兄的自覺。”

“呃,好吧。不過,寫字嘛,……”趙毓開始幻想,“我在毓正宮,臨著楚楚給我寫的字帖,……”

文湛忽然打斷他,“為什麼要臨摹楚薔生的字?”

趙毓說的理所當然,“因為楚楚是書法大家。”

文湛,“書法大家也不是天生的,楚左相的字和性子都是自己一步一步煉就的。這些年,他每向前走一步,性子就更堅毅,字的風骨也會硬,可是皮相卻潤了。他這條路不好走,畢竟 ‘淩煙閣一層一道鬼門關’。人經曆過生死關口,活下來之後自然會了悟一些東西,倘若他楚薔生還是當年那個毓正宮的侍讀學士,性格孤戾,一腦門子憤世嫉俗,他的字也不過皮相稍好一些的凡品。”

趙毓一愣,“陛下,我從來沒有想過,可以聽到您親口讚楚楚。”

文湛不以為然,“雖然我不喜歡他,可是他畢竟是大鄭的宰輔。”

趙毓心中嘀咕,——可是,這位宰輔,難道不是陛下親自選擇的嗎?

隻是,文湛轉而加了一句,“楚左相一直修自身,是真道學,不像崔姓某人,自從撕掉書生這層皮,就開始墮落,一直把斯文都墮沒有了,如今再加上不學無術,安心做一個小小的三等侯,實在是不知所謂。”

趙毓,“……”

陛下,今天您壽辰,能不能放過老崔一天,彆嘀咕他了。

哎,……

文湛,“如果我是哥哥,你小的時候,一定會臨摹我的字。”

……

時間回到鳳化二十八年,暮春。

小殿下承怡被太子拘著練字。他的手指抓著毛筆,極其認真的在生宣上寫出幾個大大的好像在風中淩亂的雜草一般的“正楷”,太子看了一眼,歎口氣,然後很自然的將他抱上膝蓋,右手握住他的右手,攥住毛筆,極認真的矯正這位幼弟的筆跡,似乎比在微音殿跟隨父皇處理政務還要上心。

……

趙毓,“不對啊,你十四歲的時候,可不會這麼耐心,那個時候的你好像吃錯了什麼,脾氣特彆不好。有的時候看你心情好一些,我可以見縫插針的說上幾句,可是,不知道哪裡不對勁了,你馬上就會發火,而且,平時也陰晴不定的。”

那個時候,承怡遇到了高昌公主。

文湛不太想回憶那幾年的事情,就說,“再來一回,我會控製脾氣的。”

趙毓不太相信,“可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文湛,“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趙毓,“那是因為你長大了。”

文湛,“這隻是一個故事,你還聽不聽?”

趙毓連忙道,“哦,那你繼續講。”

……

小殿下努力抓筆寫了幾個字,手指發酸,就想著再玩兒一會兒。太子算了算時辰,今天承怡寫字也寫了三炷香了,比昨天的一炷半算是進步了許多,於是就放開他的手指,“彈弓你做過了,我陪你喂魚好不好?”

承怡,“嗯嗯。”

太子,“我讓柳從容拌魚餌。”

……

“假,實在太假了。”趙毓忍不住說,“就算是黃河倒懸,陛下也不可能這樣做。”

文湛看著他。

趙毓搖頭道,“陛下此時應該怒發衝冠,然後一聲河東獅吼,——承怡不許玩,今天不寫夠十張字帖不許吃飯!!!!”

文湛隻是安靜看著他,不說話。

沉默。

趙毓比狗熊掰過的棒子還粗的意識,也感覺到不對了,“怎麼?”

“河東獅?” 文湛說,“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陳季常的夫人家鄉河東,加之說話嗓門大,猶如佛門獅子吼,故而蘇東坡寫了這首詩,打趣陳季常懼內,陳夫人為悍婦。這樣的典故,承怡不會不知道。”

趙毓,“那就雍京獅子吼。”

文湛聽著卻笑了,淺淺的。

趙毓卻說,“我知道,你總是覺得我們小的時候打打殺殺的太浪費歲月,可是,如果沒有那一段時光,就沒有我們想在的平靜。十四歲的儲君,無論如何也不會陪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喂魚。”

“因為,……”

“如果他這樣做了,他和那個十歲的孩子都活不過十六歲。”

“不過文湛謝謝你。”

“雖然故事很假,可是,我很喜歡。”

皇帝看著近在咫尺的人。

“隻是,……” 趙毓,“我們,其實沒有浪費任何光陰。”

皇帝的身邊沒有廢王承怡的位子,卻可以容得下趙毓,並不是因為他穿的了布衫,咽的下粗糧,而是因為他為西北,也為自己支撐起了一片廣袤的天空。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擁有了可以為文湛對抗十二道白玉珠冕旒的力量。隻有此時,他靠近他,才是兩個人的相守,而不是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依附,他們都不會被大正宮吞噬。

十年的光景。

萬水千山的距離。

其實。

隻是,他走向他的一段征途。

“陛下。”

趙毓忽然說,“您講的這個小故事發生的那一年,正好是老崔從南邊回來述職的那一年,他帶來了好多南方的土儀。我記得他也給我帶了一些土產,其中最有價值的是一匹白絲做的一個小衣,繡著 ‘春滿花枝’,那可是錢塘梅六娘的遺作,上麵的梨花繡出了她畢生的針法,那件小衣哪裡去了?”

文湛,“……”

剪碎,埋掉。

如今,那件小衣的墳頭的樹,都長成參天喬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