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鄭開國之前的幾千年前,這裡曾經是一片人煙罕至、鳥不生蛋的荒蠻之地,因而妖魔鬼怪霸道、魑魅魍魎橫行,戾氣之強盛,可以誅殺掉落此地的任何生靈,甚至是已經得道飛升的諸天神佛,連掌管陰司的泰山府君也沒有辦法,天人冥三界隻能徹底放棄此地的管控,並且取了一個十分不吉祥甚至帶著警戒意味的名字,——誅仙鎮,意圖告誡三界生靈避讓。
“後來呢?”文湛問,他一躍而過一道小水溝,回身拉住趙毓,將他也帶了過來。
穿過獵場與凡間最後一道屏障,隻有他們兩個人。
“後來呀……”穿過最後一片山林,映著日頭刺眼的光,趙毓終於隱約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和人群,“大鄭開國之後,祖宗們發現這裡極其清淨,所以就將王陵選在此處,那些駭人聽聞的傳說正好讓閒雜人退避三舍。”
文湛,“再往後呢?”
“再往後啊……”趙毓走得累了,找個橫倒於地的大樹墩子坐著,喘口氣,文湛給他牛皮水囊,讓他喝口水潤潤,他才繼續說,“這裡地處雍京南麓,南來北往的商販聚集,幾百年下來,就成了商貿繁榮之地。鎮的名字也從誅殺的誅改成了朱紅色的朱,那些古老古怪的傳說就成了人們餐桌上佐餐的鹹菜了。”
說完,趙毓就將手中的水囊遞還給文湛,文湛就著也喝了一口水,喝完還抿了抿嘴,不知道是清水過於甜美還是其它什麼的,才涼涼地說,“看來,不管是岐山深宮還是毗鄰古王陵的古鎮,起源都是這些神神鬼鬼古怪的傳說。”
趙毓忽然想到,“岐山神宮神神叨叨的是為了帝王業,表示君權天授,這裡鬼裡鬼氣的卻是為什麼?”
“我看過大正宮一些秘檔。”文湛說,“幾千年前,這裡大抵是一片大澤,卻有一些先民部落生活在其中,他們編造這樣詭譎傳說,想必也是不想外人打擾。”
趙毓,“後來呢?”
“後來。”文湛,“如果不是遷徙出來,應該就是被滅族了。隻是後人不知,這樣的湮滅,究竟是因為封閉太久無法繁衍,還是外力血腥野蠻武力征服。不過,都不重要了……”
趙毓微微歎口氣。
文湛,“怎麼了?”
趙毓,“忽然想到,能夠留存青史的,不過就是帝王將相的豐功偉業,高僧大德的讖語了悟,傾國美人的綺麗哀婉;至於須彌芥子們的生生死死,就如同農家瓦片上曬乾的芥菜旮瘩,抽縮扭曲,乾枯黯淡,似乎也的確沒有寫在可留存千載的生宣上的必要。”
文湛,“這樣不好嗎?”
趙毓,“好嗎?”
“自然好事。這樣,人死後才可萬事成空。”
文湛看著不遠處的繁華,“不用爭千載盛名,自然也不會背負千載罵名。”
“來之叢叢,去之空空。”
“也是一種自在。”
趙毓一歪頭,忽然笑著說,“陛下可以參禪。”
“不去。”文湛將水囊收好,“靜坐冥想簡單,粗茶淡飯也可,隻是持戒便不能摟著哥哥睡大頭覺,實在是強人所難。”
“呃……”
趙毓手腕被文湛握住,從大樹墩子上拉起來,“你有王權富貴,受持清規戒律也同尋常人不同,不需要嚴苛。”
“無需持戒總比需要持戒要強。再說……”文湛拉著他,向著那片熙熙攘攘走過去,“哥哥將我丟在雍京多年,如今又誆我去持戒,真讓人傷心呢。”
趙毓,“……”
林中已經有路,路上有茶棚。
一麵茶旗迎風招展。
趙毓想打尖,再裝一些茶水走,就進了茶棚。
茶博士送來一壺新沏的綠茶,有些驚奇地看著趙毓和文湛,“兩位,這是從哪裡來?”
“雍京。”趙毓答了話。
茶博士依然困惑,“果然是雍京!兩位客官看著就像是見大世麵的人物,隻是,為啥從密林子中出來?”
趙毓,“其實我們之前走官道,就是方才見林中似有花叢,燦爛如同雲霞,想要進去看看,就進林子了。”
“這林子可邪性著呢!”茶博士壓低聲音說,“林子中有沒有花,這我們不知道,可我們知道,林子中到處都是藤精樹怪!唉,說實話,方才見兩位這模樣,我還以為是藤精樹怪,後來看這位客官拿著牛皮水囊,我就知道錯怪你們了。”
趙毓笑了,“為什麼?”
茶博士,“我們村老人說的,藤精樹怪那是精怪,不是人,有神通!自己張著嘴就能吸天地靈力、草木水汽,不用拿牛皮水囊。”
文湛忽然開口,“也許我們當真是藤精樹怪,拿著牛皮水囊隻不過假意做個掩飾。”
茶博士似乎犯了嘀咕,他仔細端詳了端詳文湛,“要是光您在這兒喝茶,我沒準兒就真信了,您老長得不像活人。”說著,沒等他們兩個有反應,就對趙毓說,“可是您在這兒,我就信您二位不是精怪。”
“為啥?”趙毓,“因為我長得像活人?”
“嗯。”茶博士點頭,他對趙毓說,“您有人味兒。至於您,……”他看著文湛,“不笑的時候倒是法相莊嚴,適合供奉在廟裡,還得是個大廟。不然,香客不多,三瓜兩棗供不起您的玉雕法像,顯得不恭敬,您要是不高興,沒準兒還得給村裡降點兒災。”
文湛聽著,麵無表情也不說話,趙毓連忙笑著打圓場,又要了點心,茶博士這才去後廚端吃食,不一會兒,一碟子鮮肉酥皮包和一碟子綠豆涼糕就擺上桌麵。
文湛,“子不語。”
“唉~~~”趙毓則說,“孔老夫子敬鬼神而遠之,守心持正,不想談論這些,可是我們不同嘛,這些亂力亂神也是民意嘛。還是那句話,老百姓信,咱就信。再說,萬物都有靈性,這樹藤要真成了精怪,守一方安寧也挺好的。”
文湛則說,“要是為禍一方呢?”
趙毓則笑了,“不用動陛下的人馬,老百姓自己就得把它們刨根了。想著吃供奉還不乾活,除非有人家蘭芝社綿延數百年雅正的唬人做派,否則,哪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