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最放不下的仍是你。(1 / 2)

暴雪時晴 純白陰影 6088 字 8個月前

秦杉第二次當父親,是兒子4歲多的時候。據說女兒是意外懷上的,但當父親的給孩子取名沒創意,又是父母姓氏的組合,女兒叫秦樂,快樂的樂。

民警說兩個字重名率高,不妨多取一兩個字,秦杉想在中間加個和字,和和美美,快快樂樂,終是響應了秦崢,女兒名為秦樂兒。

秦崢念了兩遍給他聽:“因為我覺得發音是咧開嘴笑的樣子。”

秦樂兒的周歲宴快結束時,他去酒店接秦崢。大門口,秦樂兒被葉之南抱著,香香軟軟地親他的臉,她還不會喊人,但秦崢永遠是孩子們的叔叔,葉之南是舅舅。

他盼著樂有薇的腦瘤永不複發,他就能一直見到葉之南這樣溫柔的笑容。但是次年深冬,病魔降臨了。

這天他在天空藝術空間開會,心裡頭惦著一件米芾行書,微微走神。秦崢大學畢業進入靈海集團後,秦望就給兒子配了齊整的班子,他這個首席助理沒那麼忙了,能很好地兼顧天空藝術空間的事,還有餘暇在各大藝術場所走走看看。

年初,秦望退居二線,秦崢成為集團總裁,由董事會的人看著。副總裁們都是精乾之人,但秦崢更信任他,他連做幾個大項目,收入大幅增加,但他想買回貝斯特大廈,在收藏上變得很謹慎,極喜愛的才考慮。米芾行書估價很高,他有點想放棄,但舍不得。

這次會議有好幾個議題,葉之南講完,拿起手機看了看,臉色大變,跟鄰座的劉亞成附耳說了兩句話就走了。

他魂飛魄散,他從未見過葉之南有過這樣惶然的神色,一次也沒有。正慌亂,秦崢發來信息:“我姐中午突然暈倒了,一直沒醒,醫生剛才下了病危。”

雲州的冬天很濕冷,一連數天凍雨纏綿,雨水撲落在窗上,四分五裂地攀爬蔓延,他抓著手機衝出門。秦崢在美國出差,他得趕去醫院,隨時通報情況。

電梯來得很慢,他下到地下停車場,卻瞧見葉之南的車竟還沒走。他猶豫,還是走過去。

隔著車窗一看,他的眼淚迸出來。葉之南坐在車上,一張臉慘白,眼睛失了焦,握著方向盤的手在抖索,他開不了車了。

他悔得肝腸寸斷,若是告訴葉之南,哪怕是暗示樂有薇的病史,也不會讓他遭受五雷轟頂,成了這樣。

他把自己的車開過來,按了一下喇叭。葉之南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他下車,走到葉之南車邊,拉開門說:“快點。”

車飛馳在雷霆暴雨裡,副駕上的人臉上殊無血色,雙眼黑沉沉地空洞著,英國北部鄉下的冬夜也不過這般,黑寂得如同整個世界都盲了。

雨刷不斷地搖動,他落下淚來。那一年在美國,樂有薇把唐莎告上法庭後,他找到葉之南,求他去說情,葉之南拒絕,說樂有薇喊他師兄,他得擔得起這個稱呼,他逼近幾步,問:“你就那麼喜歡她?”

就是在那天,葉之南說:“彆叫我阿南,我一直不喜歡。”

他緩了一夜才能開車,去律師事務所途中,路旁有塊告示牌上是一段英文,也許是詩:“我一隻手搭在你腿上,一隻手扶著方向盤,我的天使,你說我們從此分手。GPS的女聲告訴我,前方兩邁是公路出口,我的天使,我埋頭在你胸口痛哭失聲,前方兩邁是世界儘頭。”

那是他見過最心碎的句子,在洛杉磯的高速公路上。這是他見過最心碎的人 ,在他身邊。

9個小時後,樂有薇被搶救過來,她長出了新的腦膜瘤,位置很凶險,醫生說手術風險極大,成功率不足百分之十。他從電腦裡調出熟識的醫療專家的執業案例,推給秦杉看:“他們做過相似的手術。”

樂有薇的症狀比以前嚴重得多,他幫著轉院去香港,權威專家們安排了會診。幾輪討論後,樂有薇開始了術前放療過程,醫生們希望能縮小病灶,降低手術風險和難度。

秦杉停掉工作,一雙兒女交給樂家親人照料。香港的地頭沒人比他熟,他隔三差五就陪秦崢飛來香港看望樂有薇,經常和葉之南乘坐同一趟航班,但他已不忍心再看葉之南,秦杉有多難過,葉之南就有多難過。會更難過吧,他想。

化療放療使樂有薇時常嘔吐,吐過後好幾天不能吃飯,人也變得浮腫。秦杉每天都為妻子按摩雙腿,但一按就凹下去一個坑,秦崢看哭過。

樂有薇以躺臥為主,但總跟各路來探望她的人有說有笑,他隻見她哭過一次。當時,樂有薇跟她姐姐鄭好視頻,建議鄭好穿上她衣櫃裡某條裙子參加年會慶典,鄭好把裙子找出來,在身上比給她看:“把我砍一半才塞得進去好嗎?”

那條紅裙子十分薄倩,一撚細腰嫋嫋,樂有薇跟鄭好一起笑,笑著笑著聲音哽了:“我以前身材真不錯啊。怎麼辦啊,我怎麼就胖成這樣了,這麼好看的裙子再也穿不了了,怎麼辦啊。”

他看著穿病號服的樂有薇,她頭發掉得太凶,乾脆剃光,讓秦杉給她買各式帽子,都是中性款,清爽帥氣,她戴一戴,拍上幾張照片就算:“我先過個癮,以後都歸你和兩個寶。”

醫生們背地裡跟他說,樂有薇的病情急劇惡化,手術意義不大。她的“以後”是死後。她明白,秦杉也明白,所有人都明白。

夏至的祭日又到了,雖然樂有薇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長途飛行,但她堅持去西班牙海島祭拜:“每年都去的,我要去。”

樂有薇和夏至係出同門,都是葉之南親手帶出來的弟子,兩人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他去找島主劉亞成:“我想當麵向夏老師賠罪。”

最好的專家團隊和病房都是他安排的,是以連劉亞成都沒那麼排斥他了,哼了一聲就走,但沒有明顯的拒絕,他便去了。在天空藝術空間待得太久,他能把空氣都當成台階給自己下。

劉亞成給海島取名為綠島,綠島上木製小屋很多,五顏六色很絢麗,抵達當天下午,看過夏至後,他看到樂有薇和秦杉一間間逛過去。

小屋多用原木,淺淺刷一層色彩,木紋清晰。樂有薇和秦杉每年都來掃墓,但像第一次來一樣,玩著猜木材的遊戲,邊走邊笑談:“小時候就喜歡猜木材,還總玩不厭。”

在綠島第3個夜晚,他睡不著,爬起來漫步。月明星稀,他忽聽到痛哭聲,循聲走去,陡然看見一個人影坐在懸崖邊。他走近幾步,是樂有薇,他害怕她尋死,語無倫次地喊:“樂有薇,你、你彆做傻事!”

樂有薇慢慢轉過頭來,她曾有一雙靈動雙眸,藥物使她判若兩人,思維變得遲緩,眼睛也失掉了神采。對望時,他的心一緊,他認識這樣一雙眼睛,想死在倫敦的雪地時,他就是她。

他腦子飛快轉動,伸手摸手機,想讓秦崢給秦杉打電話,同時還想,無論如何,他得穩住樂有薇,但被樂有薇看出來了:“彆吵醒秦杉。”

秦杉請了幾名護工,但每天都陪在愛人床畔,精神頭不大好,這會兒在睡夢裡。可他沒把握勸動樂有薇,想偷偷發信息,又怕不等秦杉趕來,樂有薇就縱身一躍,沉入深海,他急得隻曉得說:“我求你了,樂有薇,我求你了,彆動。”

懸崖陡峭,浪花拍打岩石的聲響嘩然,他走近樂有薇。他無法勸她多想想愛人親人,她可能恰恰是顧及他們,才不想再拖累他們。

他挖空心思說點彆的:“阿南能不能原諒我,你是我惟一的希望,真的,我、我求你了。”

樂有薇沒什麼表情地看他:“讓他自己願意,不是我。”

他走到樂有薇身旁,席地而坐,忍著對懸崖的懼意,說:“夏至和你都是阿南最心愛的弟子,你不要讓他再失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