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有薇本想捐獻遺體,但到晚期時她出現多器官衰竭,終在烈火中大去,秦杉和樂家人帶她回了雲州。
葬禮前一天,葉之南的朋友們各自忙碌,他覷到機會,在葉之南的咖啡裡滴進安神藥物,一前一後走在地下停車場時,他攥起拳,從背後襲擊了葉之南。
那年,葉之南走出大牢後,阿豹趕去香港,狠揍了他。拜阿豹所賜,他去學過搏擊術,這些年跟秦崢打球,體能練得還行。
葉之南幾日沒合眼了,需要好好睡一覺。他和保安把昏迷的葉之南送回家,大門密碼竟沒改過,他輕車熟路地進屋,但葉之南比他高很多,想扛上二樓臥室會很吃力,他害怕葉之南醒來,隻好把他放在客廳的沙發上。
他在地毯上坐下,環顧著這曾經無比熟悉的地方,終究沒忍住,走進收藏室。
他送的禮物都還在,每一件,都在。他的手撫過茶桌,鼻子發酸。樂有薇所說的不可多得的心靈相通之時,經常是在這裡。
牆邊有個陳列櫃的下方被鎖住,他第一次來就好奇,但葉之南說那裡邊是普通雜件,無甚可看。他心念一動,從茶桌上摸到趁手的工具,弄開了鎖。當年,阿豹是闖門揍他的,但那公寓用的是最好的門鎖,他遍體生寒,專門找人了解過開鎖技能。
鎖住的櫃子裡確實是雜件,多是民國時的燈具和木雕佛像,工藝算是精美,但值不了幾個錢。
他不明白葉之南為何如此珍愛它們,不讓外人一見,卻忽然想起,在綠島上,他問過樂有薇和葉之南如何相識,樂有薇說是中學校友,所以以師兄相稱。高考後,她托葉之南寄售家裡的民國老貨籌集大學生活費,還看了他主槌的拍賣會,對這行產生興趣。
他把櫃鎖複原,這就是樂有薇家裡的那些吧。樂有薇一定不知道,她要是知道,這場情.事可能另有結局。
靈堂由他和葉之南合作布置,遺照用的是樂有薇的拍賣師證件照,她很看重自己的職業身份。
葬禮當天,他看到主家挽聯。樂有薇的養父替秦杉列了數條備選,但秦杉選了葉之南挑的一句,由樂有薇的姐姐鄭好親筆寫就。
“下生彌勒遲三日,共約梅花作故人。”這句生死之約,是樂有薇所有親朋的心願。
樂有薇比他小一歲多,終年37歲。他長久地注視著照片中的她,任誰看到這盛時容顏,都會以為她能高高興興活到90歲,鬢邊彆朵玫瑰花,福大命大,萬事都不在話下。
孩子們哭著喊媽媽,他不遮不掩地掉下眼淚。多少年前,樂有薇向他宣過戰:“你敢要葉之南的命,我就要你的命。你死也就死了,我死不死就不一定了。”
其實那時,樂有薇就得過腦瘤了,卻威脅他說:“我們算是同齡人,不如賭個命,看誰先死。”
她還說:“你可能低估了我對葉之南的感情。”
葉之南知道嗎,他知道樂有薇臨終前對他有多放心不下嗎?他淚如雨下,哭得渾身發抖。秦崢紅著眼,拍了拍他的胳膊。連葉之南都看向他,但葉之南將永遠不知道樂有薇對他的意義。
樂有薇每年都暗自留一份遺囑,對身後事做出交待,秦杉尊重她的遺願,讓她也安葬在綠島,她說過:“你們一起來看我們。”
夏至故去後第11年秋天,樂有薇和他泉下相見。一行人重回綠島,直升機抵達時,太陽正緩緩升起。
海麵波光耀眼,秦杉抱著骨灰盒在懸崖邊看日出,在海與天相接之地,在生與死的邊緣,這是他最後一次陪她了。
骨灰盒是柚木,秦崢說秦杉告訴他,柚木千年不腐。樂有薇下葬時,他望著秦杉右手手背虎口處的刺青,又紅了眼眶。
那一天他也在場,樂有薇塗了紅唇,親了親秦杉雕刻觀世音的手:“你一直想紋身,就紋這個吧,敢紋蝴蝶我打死你。”
勾勒出紅唇的形狀,再刺進皮膚,想她時,就抬起手親一親。他怔然地看秦杉,是求不得更痛,還是已失去更痛?他用前半生適應了求不得這件事,秦杉呢,該怎樣去過後半生?他擁有那樣多的回憶。
回首萬裡,故人長絕。回程的飛機上,他徹夜無眠。樂有薇跟他說過,秦杉是唐莎雇凶傷人事件最大的受害者,子彈險些要了他的命。
轉機時,秦杉示意有話跟他說。兩人走開數步,秦杉很疏遠也很客套地說:“唐總,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不用再對我抱歉。”
這雙眼睛裡紅絲密布,沒和他交談,竟看得出他的所思所想。他難受道:“我很……”
秦杉說:“葉先生有天說,人間猶有未讀書,就是好好活著的理由,我也是這樣想的。而且我有家人兒女,他們都能幫我,葉先生會比我更難些,請不要再為難他。”
他扭頭去看,葉之南蹲著和秦越說話,秦崢抱著秦樂兒。他移開目光,跟秦杉說:“我不會再害他,不會再害他的親人朋友們,也不做任何讓他感到困擾的事。”
接駁車上,秦崢偷看葉之南,貼到他耳邊說:“禍水又少了一個得意弟子,肯定很傷心,需要有人陪,你的機會來了。”
他搖搖頭,他什麼都不會做。讓葉之南感到困擾的事,包括無必要的走近,更包括吐露心意。他和葉之南沒有成為戀人的任何可能,但以前他心存僥幸,直到幾年前,在紫金山天文台,他接受了現實,往後餘生,隻求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