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有薇也笑了：“富可敵國，並且真心喜愛藝術的人，當今世上不是太多。”

樂有薇博聞強識，侃侃而談，葉之南意外：“做過研究？”

樂有薇從包裡取出平板電腦，在文件夾裡找到Minar點開。米納爾本人生平、家族成員信息，以及他所有有據可考的藏品，都列成表格，價格，傭金，尺寸，藝術風格，經典評論文章，曆代遞藏情況等等，清清楚楚。

葉之南從中看出，米納爾對待雷諾阿作品很感性，出價毫不退讓，一路殺到底，不到手不罷休。

樂有薇端起茶邊吹邊喝：“雷諾阿的作品，他就不嫌貴了。”

樂有薇在畫廊做過兼職，眾多資深藏家都是畫廊客戶，她和同事逢年過節去送禮品，偶爾也能見到藏品。其中幾家都藏有雷諾阿的作品，她把藏品名錄奉上，葉之南細看資料，隻要價錢合適，雷諾阿作品也會被交易。

每個人都有他更想要的東西。先對米納爾私相授受，助公司度過眼下的危機，遲些日子，再用雷諾阿作品找他以物換物，亦非難事，拍賣行做的就是中間生意。

很多人收藏藝術品，講究流傳有緒，也講究流傳有序，一字之差，各有側重，前者指東西傳下來，能夠溯回找到源頭，後者指在曆代傳承都有明晰的記載，有史可依。

《蒙馬特女郎》從著名收藏家米納爾手中流出，再舉辦一次盛大的拍賣會，就能讓它重新擁有清白身份了。大眾懷疑一切，但大眾也善忘。

樂有薇出的主意尚可，但葉之南仍有不甘：“米納爾百年歸世，可能會把藏品拿去殉葬，一把火燒掉。”

樂有薇很為那些藏品惋惜，但古往今來，王公貴族都熱衷把好東西徹底私有化，享受特權的快感。她給自己續了茶，葉之南接著看她整理的資料，字母為序，分門彆類，隨時收集隨時添加，做拍賣師，第一步就是要嚴謹周全，他展顏：“很好的習慣。”

樂有薇拎著包，輕快地出去了。當年初相見，飯桌上，葉之南跟人感歎，喝到這種酒釀，是少年時打球歸來最暢快的時刻，她沒有再忘記過。

葉之南站在窗前，把酒釀喝完。米納爾以前就對原藏家殺過價，這次事情一出，他更不可能花上三億買走《蒙馬特女郎》，貝斯特得虧本，他因此能說服總經理吳曉芸，交給信得過的大收藏家暗中代持。

捂上幾年，再拿出來，國際拍場上走一遭，就能以正視聽了。誰說畫家畫畫是一蹴而就？草稿是真跡，修訂稿是真跡，定稿依然是真跡，舉世聞名的畫家達.芬奇就有為一幅畫作繪製兩個或以上版本的習慣。

省博屆時仍不接收《蒙馬特女郎》也罷，貝斯特拍賣公司有的是開設藝術機構的客戶，輪流展出也挺好。

稀世之寶是人類共同的財富，若被人以獨占的心態毀掉，太可惜。隻是要沉住氣，等待時間過去。

晚上八點，北京，前門一家法式餐廳，吳曉芸宴請歐慶華一行。

歐慶華是央企一把手，該企業是行業龍頭老大，且和文化藝術沾點邊，吳曉芸前來尋求庇護，願贈與股份，懇求歐慶華當個掛名董事長。

貝斯特拍賣公司這幾年做得很順，《蒙馬特女郎》事件打了吳曉芸一個措手不及。她意識到光有錢還不夠，哪怕明知真跡還在，跟省博楊館長的關係不到那一步，他就隻會明哲保身。

若能依托說得上話的一方人物，從中調和，難題就迎刃而解了。貝斯特在發展壯大，將來必然還會碰到這種人情麵子都使不上勁的事，得趁早調整。歐慶華聽完事情的原委，沉吟道：“你其他幾處生意，做得怎麼樣？”

吳曉芸心領神會：“歐總放心，都是合法經營。”

歐慶華盯住她，吳曉芸額頭沁出汗，補充道：“連擦邊球都不打。”

歐慶華眉頭鬆動：“畢加索這種級彆的藝術大師作品，能留在國內，就儘量留在國內吧。他們博物館裡遍地都是中國的東西，我們也該展出一些他們的東西，並且是正大光明得到的。”

歐慶華是大院子弟，他和吳曉芸的丈夫秦望是發小，飯後，他主動提出：“要你的股份，那不是欺負人嗎，下次老朋友聚會，老秦要將我軍了。這樣吧，我公司也支持支持拍賣事業，給貝斯特象征性投點錢，你回去算算，5%，你給個數。”

晚上十點半，吳曉芸回到酒店，葉之南打來電話，他已和劉亞成談妥。劉亞成同意替貝斯特拍賣公司保管《蒙馬特女郎》，三年後再送上國際拍場。

劉亞成是大收藏家，吳曉芸放心了，葉之南辦事向來周全，他還許以劉亞成什麼好處，她不必問，她隻知道，幾年後，《蒙馬特女郎》再上拍場，就不止三億了，貝斯特還有得賺。

瞞著老秦來找歐慶華求助，回雲州，又要被他冷眼相待了，還得付出關張幾家會所的代價。吳曉芸悔意叢生，之南辦事得力，我能多信任他一點就好了。

警察辦案效率高，不到一天，案件就已水落石出。葉之南趕去公安局，薛明坐在一角怒容滿麵，邊上是他外甥林飛。去年底，貝斯特合作的公關公司合同到期，薛明號稱舉賢不避親，推薦了林飛。

林飛工作室做娛樂新聞發了家，圈內七八位小藝人都把公關事宜交給了他。平心而論，他是做過幾起廣為人知的案例，吳曉芸正嫌原先的合作方不功不過，跟林飛談過一次，選定了他的工作室。

給人做公關，掙的是小打小鬨的錢，捧出大明星，才會帶來源源不斷的重金。林飛工作室也簽了幾個藝術院校的學生，勤勤懇懇地捧著，他得知預展上《蒙馬特女郎》是偽作，就起了心，跟安保人員裡應外合。畫框上的機關啟動，畫作自燃之時，林飛簽的小藝人正在《蒙馬特女郎》麵前。

參觀者呼啦呼啦拍攝，不可避免都拍下了小藝人擠出人群，花容失色的一幕。小藝人一襲紅裳，美麗清惶，當她和畢加索，和三億人民幣的話題綁在一起，傳遍了網絡，無數水軍都在問：“哇，這美女是誰？”

膽大妄為！薛明氣得一耳光甩去，娛樂圈那一套，在收藏界行不通。假臉假胸的明星賺得盆滿缽滿，藝術品沾上“存疑”二字問題就大了，洗脫很麻煩。

林飛工作室為貝斯特做常規宣傳時有亮點，薛明沒少跟吳曉芸吹噓，沒想到小子膽大妄為，抓住熱度就猛蹭。

小藝人姓譚，譚三億，這個名頭響當當得很。薛明越想越來氣，要不是被警察拽著，林飛兩邊臉都沒法看了。

警方連夜出了案情通告，籠統地稱之為“該作品”，坊間因而認為，三億真沒了。

葉之南讓公司法務發布了官方聲明：分管副總薛明引咎辭職，貝斯特和安保公司、公關團隊均已解約，並將追究法律責任，最重要的是，向省博物館和廣大藝術愛好者致以誠摯歉意。

吳曉芸飛回雲州，薛明被她發配去了英國倫敦開拓海外市場，他的位置，由公司人事總監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