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白玉雙魚佩(1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6135 字 8個月前

淩雲回到家,母親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開著,是一部聒噪的家庭劇。父親入獄後,母親喪失社交興趣,天天在家看電視,燒幾隻小菜都心不在焉,倒進半瓶油。

淩雲晚上從不吃母親燒的飯菜,但母親自己渾然不覺,不出兩年,體型就走了樣。

淩雲買回器材,押著母親健身,母親束之高閣:“你在台上要保持形象,我怕什麼。”

淩雲說:“媽,一輩子還長,服氣就完了。”

母親不聽,淩雲躲進衛生間淋浴,流下眼淚。她為自己的無能難過,她沒辦法帶母親重新過上好日子,沒有辦法。

後來就習慣不哭了,試著去找舊時喚過叔叔伯伯阿姨的人們。他們看著很友善,是長輩的樣子,對客人介紹這位是淩越海的女兒,來找他們出手一件半件小玩意兒,末了卻都說:“不值幾個錢,不喜歡,就放著唄。拿出去賣,可就是流落了。”

也不是每回都碰壁。父親從商30餘年,也有交情甚篤之人,顏敏就是其中一位,她是淩越海創業時的夥伴。淩雲每次去了,顏敏都會拿出幾件物事委托給她,淩雲感激難言,顏敏歎道:“又倔又傲,會吃苦頭啊。”

不這樣,心裡更苦。淩雲總想,等到時來運轉,要答謝顏敏,可是直到顏敏病逝,她也沒能時來運轉。

洗漱完畢,淩雲輾轉到後半夜才睡著。傍晚離開杜家小區後,她去拜訪過兩個客戶,都沒談下來,而且價值都不如玉貴人。但樂有薇跟她爭奪玉貴人,她沒了把握。那女人是主動出擊的進攻式人格,不會輕易放棄。

這次若沒有杜老頭的玉跪人鎮場,拍賣會就不夠分量,很可能被取消,但想想樂有薇腳下踉蹌,跪在地上的情形,淩雲漸漸心平氣和。

房子在一樓,很老舊,淩雲的臥室隻有6平米,一床一桌一摞書。她仰頭看天花板,黴斑密布,她笑了一下,它們是我的星星。

心裡壓著事的人醒得早,淩雲吃完早餐,走路去公司。她估摸著杜老頭送完圓圓上學回了,打去電話:“杜伯伯今天有空嗎?”

杜老頭說家庭會議還沒開,還問:“你也不急著這一星期吧?我家就這件值錢貨,得慎重點。”

昨天在他家說過很急,杜老頭這態度很明顯了。淩雲的心沉落穀底,呆坐到上班時間。

洪經理得知淩雲仍無重器,皺著眉,把一份表格往她麵前推了推。

表格是一場拍賣會做下來的常規數據:成交量,成交額,傭金額,預展參觀人次,競買人數,增長率……淩雲明白洪經理的意思,缺乏重器,還強行舉辦拍賣會,效果必然不佳,數據也難看,不如放棄這次,再積累積累。

可這次征集到的物件,大多數都跟貨主簽訂了期限,不上拍就要被收回去,淩雲說:“您再給我兩天時間。”

洪經理不置可否,淩雲問:“有薇那邊呢?”

洪經理說:“她還在談。”

是在跟杜老頭談嗎?淩雲回了家。父親出事時,她身在英國,想輟學不讀,母親勒令她堅持,她現在不能為家裡做什麼,但是拿到世界名校畢業證,一定能為她以後帶來一些什麼。

淩雲變賣了奢飾品,勉強熬過剩下的學年,回國時才知道,母親為了給她一個棲身的家,賣掉所有值錢的行頭,買下這處老房子。

淩雲從衣櫃裡抓出飾品箱,她的東西也都賣了,隻剩這條翡翠項鏈。18歲生日時,父親送出這件成人禮,18顆寶石錯落有致,是雨滴的形狀,在英國最艱難的日子,淩雲也沒賣。

母親擰開門進來,淩雲藏之不及。母親勃然大怒,罵她入錯行,在拍賣公司蹉跎幾年,一事無成,竟連僅剩的首飾都想拿出去。一定要拋頭露麵的話,不如去當售樓小姐,傭金高,再不濟,找家大公司,給老板當秘書當助理,也容易見到有錢人,隻要見著了,就有機會了。

母親當年就是這樣成功的,她是淩越海的第二任妻子,比他小十幾歲。可是,人不是待價而沽的物品,淩雲沒忍住:“你以為我想當董事長助理就能當上?任何一行做到好位置,都不是隻靠色相。”

母親隻信奉嫁給有錢人才能改變命運:“不靠色相,你連拍賣師都當不上。站在台前的,誰形象差?”

淩雲做母親的思想工作,國人喜歡熱鬨,有了梧桐樹,才能引來金鳳凰,翡翠項鏈就是她的梧桐樹。拿到拍賣場,隻是走個過場,隻要它矗立在那裡,人群就會蜂擁而至。

母親冷哼:“混到這地步,還不肯麵對現實嗎?”

淩雲爆發了:“不去釣男人,我就該死嗎?”

從臥室衝到門口玄關,取下掛鉤的包,手一抖,沒拿住,裡頭的東西嘩啦落了一地。淩雲蹲下來撿,母親捧著飾品箱,看著她崩潰失控,到底也沒把翡翠項鏈遞給她。

臨出門時,淩雲回了一下頭:“把翡翠底價定得高到離譜,基本就會流拍了。你不放心,就報名參拍,舉牌拍下不付款。退一萬步說,被人拍走了,等他支付時,我找個借口,指出瑕疵一二三四處,對方也就放棄了。”

母親不為所動:“有錢人比你想的多。”

淩雲走了。回到人群裡,她才想通母親後半截話會是什麼:“有錢人不在乎價錢,也不在乎瑕疵,她們一擲千金,就為買個喜歡,我明白,因為我以前也那樣。”

淩雲不知道還能怎麼辦。19歲時的她,頭發剪到極短,染成赤金色,飛車馳過倫敦的細雨,何曾想過有天會過上這樣的生活。

一晚上的時間,陳貝拉就變卦了。她說必須尊重她家老康的意見,準備上今生珠寶旗艦店簽買賣合同,人家給的是實在價,改成租賃說不過去。

對方必定是許了陳貝拉額外的好處,樂有薇匆匆吃完早餐:“旗艦店旁邊有家咖啡店,我們先碰頭。”

樂有薇住得離華夏廣場近些,比陳貝拉先到。今生珠寶旗艦店在咖啡店十來米開外,開業儀式下午才舉行,但準備得差不多了。

樂有薇掏出手機,把陳貝拉的社交網頁再看一遍。陳貝拉青春嬌美,鏡頭感好,是幾家網店的模特,平時經常拍攝穿搭心得和購物分享類視頻,很用心地經營時尚形象。

樂有薇看了兩個較長的視頻,陳貝拉到了:“有薇,我很過意不去,中午請你吃飯。”

樂有薇給她要了咖啡,直接問:“除了錢,他們還給你什麼了?”

陳貝拉倒也爽快:“江總請我當品牌摯友,隻要品牌做活動,都邀請我出席。”

今生珠寶是新品牌,所謂品牌摯友,頭銜聽著尚可,沒實質意義,但陳貝拉隻是個運營得一般的時尚博主,自然會當回事。不過,投其所好,樂有薇也會,她遞過手機:“你想要這款包,對吧?”

陳貝拉鬱悶:“斷貨很久了,代購都沒辦法。”

樂有薇說:“我認識法國總店的sales,以後你想要什麼款式,他們都能給你留,有些款可能有內部折扣。”

陳貝拉驚呆:“真的?”

高奢品牌維持“少數人的專享”的形象,供不應求是常事。樂有薇和那位sales交好,說穿了也是資源互換。至於她是怎麼辦到的,跟她結交各路人馬並無不同,拍賣行業做的是中間商生意,花心力的往往不在物,而在人。現在她也一樣,欲求之,先予之。

樂有薇的條件對時尚博主更有吸引力,陳貝拉內心掙紮:“我不賣給他們,你真有辦法把它的價錢抬上去嗎?”

樂有薇悠然道:“我讓今生珠寶以合同上的價錢拍走,可以嗎?”

陳貝拉來勁了:“你要跟江總談判?”

江天派來的女助理迎上,把兩人帶到位於廣場頂樓的今生珠寶辦公室。江天從辦公桌前抬起頭來,樂有薇暗自驚訝,這位老板出乎意料年輕,大學剛畢業的樣子,笑容陽光燦爛,一口好白牙。

陳貝拉為兩人作了介紹,江天說:“樂小姐,我的品牌開業迫在眉睫,我比你更需要它。”

樂有薇問:“江總打算怎麼誇它?”

珠寶界值錢的物品多,論價錢,白玉雙魚佩不算高,但強調它是帝王之物,就顯出貴重了。江天想以玉佩的出身為由頭,拋出“王謝堂前燕,飛入百姓家”概念,宣揚品牌的高端材質和親民價格,樂有薇說:“要是我能為您提供更好的宣傳方案呢?”

江天言談舉止很西化,中文倒說得很書麵化:“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