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白玉雙魚佩(2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4105 字 8個月前

樂有薇混沌地點頭,醫生同情道:“一定要避免情緒波動,控製好血壓,隨時就醫檢查,記得啊,身邊得有人。”

樂有薇起身出門,醫生站起來:“儘量放寬心,樂觀些。”

“謝謝您。”樂有薇坐扶梯,一層一層轉下來,周遭的人聲似遠似近,她默念道,“死?”

沒感覺。從第一個醫生說,你得了腦瘤,她腦子裡就在想這個字,但她隻有驚訝,而不是驚懼,也許害怕的感覺還在路上,還沒殺到眼前來。

在醫院門口的長椅上,樂有薇坐了大半個小時,拿定了主意。既然是不一定的事,就不和鄭好說了,她自己知道就行了。先聽之任之,保障心情舒暢,警惕點,就這樣。

眼前無數人走過,抽煙的人,講話的人,愁苦的人,一家子吵吵鬨鬨的人,樂有薇又默念了一遍:“死!”

仍然一點特彆的感覺都沒有。她覺得自己應該想些彆的問題。團隊群裡,鄭好在問:“你給個話呀。”

“佳寧,我把華夏廣場的標準合同發給你,你找法務過目,沒問題就簽了,後續的事你來跟進。”

姚佳寧響應了,樂有薇叫車回了家,把病情報告藏在書桌最底層抽屜裡,鎖起來,然後搬了小板凳,坐在穿衣鏡前,練習眼神和笑容。

上小學時,樂有薇就被人說她麵相凶戾,她當耳旁風。高中時她跟初戀少年鬨彆扭,他也說她不怒自威:“你隻要不笑我就很慌。”

樂有薇對鏡自攬,自小的貧乏造就了貪婪和戰鬥心,都寫在眼睛裡,不留神就會露出狠勁,看著不好惹。她沒覺得要改,直到那天,淩雲的神情讓她知道,不能不改。

淩雲很清瘦,寸頭,左手戴了四個骷髏頭銀戒指,款式各異,像個峭薄的不良少年。樂有薇在實習生同伴裡,很容易就注意到她,但淩雲獨來獨往,兩人交談不多。

後來樂有薇和淩雲分在一組做瓷器專場的拍賣圖錄,淩雲對著打印圖樣調色,會把戒指一個個摘下來,做完事情,再一個個戴回去,麵無表情,不厭其煩。樂有薇還跟當時的男朋友丁文海笑言,淩雲有著近似冷酷殺手的性感。

有一次兩人單獨在辦公室,淩雲接完電話,手機丟到一邊,樂有薇找她說話:“你喜歡大衛.考克斯?”

淩雲常常更換手機屏幕圖片,都是英國水彩畫,畫麵大多是懸崖、荒山、大海和枯草等等,樂有薇認出的不多,但那天淩雲換的是《一艘船》。

大衛.考克斯是英國皇家水彩學會院士,伯明翰畫派最重要的風景畫家,淩雲抬眼看樂有薇,樂有薇說:“我在畫廊打工,收集過他的資料。”

她們由此相熟。丁文海說淩雲氣質獨特,每次看完畫廊的展出,三個人總會一起聚餐。丁文海私下還嘀咕過:“我知道她人不錯,但我同事說她長了一張壞人臉。”

樂有薇嗔道:“他們懂什麼,凶點能少受欺負。”她把淩雲當朋友,所以坦蕩說出自己對功名利祿充滿欲望,可轉眼她就得罪淩雲了,因為一道眼神,當時她就看出來了。

如此輕易就被得罪的人,得罪就得罪了,樂有薇不去挽回,她不缺朋友,何況鄭好以一當百。

淩雲固然敏感,但樂有薇懂得必須調整了。拍賣公司打開大門做生意,是勸人給錢的行業,做的是人情生意,講的是和氣生財,得改。

你的一生有多長?不知道。但你在拍場的首秀,做到哪種地步,你得清楚。想博得滿堂彩,每個細節都不容疏漏。

醫院那位副主任醫師有一雙和善的眼睛,樂有薇回憶著,一點一點嘗試著從心底笑出來,蔓延到眼底。但是醫生說的話,也一點一點回想起來。

醫生說,因為那處腫瘤,她可能出現局部頭痛,平衡失調,一側肢體無力,視野缺損,幻視,逐漸喪失視力,行動能力,正確的語言能力,直至不能夠理解人間的一切,連最心愛的人都忘卻。

我,快要死了嗎?樂有薇想到淩雲,笑出聲。我眼神凶惡,讓你對我退避三舍,可你不知道,也許有天我就要看不見了。

樂有薇滿意鏡中人的笑容,拍拍手,進書房練了幾幅毛筆字,神清氣爽。

鄭好在雜誌社忙到很晚才回,說起淩雲的預展場地也定了,是商務區的知名咖啡館,有兩層樓,環境好,空間大,時有白領開策劃會,喝下午茶,或是讀書沙龍。

樂有薇是玉器雜項專場,淩雲是珠寶玉器專場,拍品整體價值不如樂有薇的高,但聽著高端些,她讚美:“聰明的作法。”

鄭好白她一眼:“她跟人說,你選在美食區,還真有點想象力。”

“這叫魄力。”白天聽到噩耗,樂有薇的睡眠卻比往日還沉實些,她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九點,鄭好早起上班時,偷偷取消了她的手機鬨鈴。

鄭好做的豆包味道很好,樂有薇熱了兩隻,就著熱牛奶香甜地吃完,把病魔拋在腦後。她知道自己不會一直蒙昧下去,發作是遲早的事,但她決意隨遇而安,賺錢第一,不拿不確定的因素嚇自己。

事實上,自此之後,樂有薇再沒頭疼過。那些疼痛的記憶,似乎隻是為了讓她知道有這麼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