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白玉雙魚佩(2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4039 字 8個月前

公司包括葉之南在內的大多數拍賣師都受過柳成章的指點,但老頭滿腹經綸的同時還滿腹牢騷,動輒抨擊社會,跟他相處有點累。

樂有薇拿起木槌,在桌上敲了敲:“聲音好聽。”

葉之南笑看她:“小樂,明天你就出師了。”

師兄送出自己出師時的禮物,代表著傳承,樂有薇望著他,忽有淚意湧上心頭。

出師未捷身先死。

死字在腦中浮現。到這時候,樂有薇才有了感覺,清清楚楚地,她想,我會死嗎?

葉之南問:“在想什麼?”

樂有薇張了張嘴,喉頭有點哽,她又敲了一下木槌,抬頭已是笑模樣:“槌子一響,黃金萬兩。”

葉之南隻笑不說話,看向歐慶華贈送的那把柳葉刀,樂有薇一直把它斜插在工位上。美人如刀,婉轉鋒利,他得說,冷兵器是很適合樂有薇的禮物,她綿中藏刃,骨子裡透著狂,總想出手漂亮,他很期待她明天的表現。

樂有薇喜好甜酒,資料櫃裡酒具齊全,葉之南摸出一隻香檳杯,拿過樂有薇還剩小半的酒,給自己倒了些,舉杯道:“旗開得勝。”

樂有薇拿著酒瓶跟他碰了碰,聊起柳成章,慢慢把酒喝完。柳成章退休在家百無聊賴,炒股度日,對經濟熱情高得很,一聽說有司法拍賣的活計,就跑來公司申請主槌,掄起袖子上。

樂有薇聽得直笑,一瓶酒見底,她去資料櫃翻找,想選一支最好的,拿捏了片刻,轉身一看,葉之南雙手枕在腦後,在長沙發上坐著睡著了。

樂有薇把燈調暗,坐回露台,晃蕩著酒瓶,淺酌慢飲。這支酒是深琥珀色,有煙草香,她很喜歡。

相識那年,葉之南是樂有薇今天的年紀,二十六歲。拍賣台上,他戴著配套齊整的耳麥,身姿雅正,笑容和煦,主導著一場金錢遊戲。樂有薇心馳神往,下定決心也要成為這樣的人,對鄭好說:“我想學拍賣。”

葉之南一身製服剪裁利落,像異國的大主教般,有一種矜嚴感,隻有在這種時候,鄭好才敢肆無忌憚地看他:“我也報考。”

鄭好高考時發揮一般,大學讀了漢語言文學。樂有薇如願學了藝術史,大一下學期開始在葉之南朋友開的畫廊打工,積攢經驗,為畢業應聘拍賣公司做準備。

畫廊老板建議過,拍賣師一場做下來很累,勞務費卻不高,專注做征集業務賺錢更多,樂有薇說:“做業務是為了養家,做拍賣是為了自己,都很重要,要兩手抓。”

樂有薇想養的家,是鄭好家。六歲那年,她父母雙雙亡故,她由爺爺和外公兩邊撫養,隨著她一天天成長,老人們一天天衰弱,對她有心無力,她總在鄭好家裡住。

鄭家父母也不寬裕,但打心眼疼她,給鄭好添置換季衣物,也會給她買,學雜費不夠,他們也大幫小湊,日子再難,不能讓孩子沒書讀。

老人們相繼去世,家裡的親戚們越發冷落樂有薇,她從高中起,在鄭家長住,鄭好一家三口是她給自己找的親人。葉之南於她有知遇之恩,師徒之誼,她也銘記在心。

師兄送來賀我出師的拍賣槌,可我就要死了嗎?樂有薇凝望葉之南,他闔眼小睡,看起來倦乏又警覺,像一隻偷閒的豹。她鼻子發酸,終於哭了,很多眼淚。然後她拿起手機,查看腦瘤病友群,人們正在互相鼓勵,就像醫生說的那樣,死和生,都是說不準的事。

樂有薇問過:“腫瘤生長速度是怎樣,長到可能破裂,是多久之後?”

醫生說:“沒有定論,破裂也可能隻是導致昏倒,手術也可能還有救。”

病友們說,賭命。命何時被收走,都是說不準的事,也許是下一秒,也許跟彆人一樣,是五十年後。病友們還說,是人就會死,誰也不能預知能活多久,富貴在天,生死有命,每個人都一樣。

治病需要錢,那就去賺錢。先把眼下的拍賣會做好,再把接下來的做好,有事做,才有錢賺,樂有薇想,富貴在我。

從小到大的心願都是揚名立萬賺大錢,如今這目標也沒變,步子就不能亂,心更不能慌。以前是賺錢養家,現在加一條,賺錢治病,僅此而已。

樂有薇準時喊醒葉之南,一室暗燈,葉之南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她有醉態,卻像是哭過,眼波欲流,亮得要命,他問:“怎麼了?”

樂有薇給他一個茫然的神色:“什麼?”

她總是這樣,能自己解決的事,絕不向人求告。葉之南等了一下,起身而去:“小樂,叫車回去,彆開車了。”

“知道啦。”葉之南開會去了,樂有薇離開公司,穿行在夜色中,緩步走回家。沿途四顧,人來人往,笑語喧嘩,途經一家古董雜貨店,她買下櫥窗裡的一隻沙漏。

走回小區,自家窗口還亮著燈,說過不用留門,鄭好擔心,沒聽。樂有薇嗅了嗅,身上的酒氣散了許多,她踏上樓梯,一步步向上走,明天就是她的首場拍賣會了,她要出師大捷,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