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紫檀八仙桌(1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6896 字 8個月前

秦杉開車謹小慎微,像個新手,但再陡峭的山路,他也穩當地開過去了,車技比樂有薇認識的一般人都好。

路邊有個加油站,秦杉恍若未覺地開過。樂有薇望過去,秦杉知道她在想什麼:“不新鮮。”

此地偏僻,除了村民就隻有過路客,純牛奶不如純淨水和甜味飲料好賣,幾個月可能都賣不出一箱。樂有薇問:“所以我們要去縣裡的超市?”

秦杉說:“嗯。”

樂有薇有點好奇:“……你從小就不愛說話嗎?”

秦杉眉心擰起,像在思索該怎麼回答,樂有薇一直在看他,他在這凝視裡,緩緩把車停到路邊。

“我在口頭表達上有些障礙,經常心裡還在慢慢組織語言,彆人已經說彆的去了。我就算了,不說了。”秦杉說得很慢很平靜,他很少跟人解釋,這算個例外。

他不是第一次把彆人氣得七竅生煙,拂袖就走了,連說話總是溫溫柔柔的樂有薇都生氣了,掉頭就走,還摔成那樣,半天動不了。可這不是他的本意,他得讓樂有薇知道。不然下次再惹她生氣,卻沒人提醒,就又會犯錯,他隻能把所有話都說出來。

為了說清楚這件事,秦杉停住車,認認真真回答了問題。樂有薇心口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觸感如她所料,硬硬紮紮的。她眉梢眼角都是笑,理所當然地說:“君子敏於行訥於言,是會這樣啊。”

秦杉低眸看她,她彎彎的眼睛望著他笑:“慢,那就慢慢說,我在聽。”

秦杉的心裡,忽然就沒了聲音。

有太多人說,你話太少,悶死人;也有太多人說,要改,要學著跟人打交道。但是樂有薇說:“有些人不善言辭,是因為另一些人沒耐心聽。你喜歡說嗯,嗯字怎麼寫?因為心裡那麼想,才說出口。可是很多人不是,他們誇誇其談,心口不一。”

秦杉看了樂有薇數秒,才移開目光,繼續開車。這一次,他沒有臉紅,眉目舒展,眼裡有光,嘴角浮現自己未能察覺的笑,越來越燦爛。樂有薇沒問他為什麼會有表達障礙,也沒說他這樣不好,她和很多人都不一樣。

樂有薇在超市生鮮區找到了牛奶,拍了拍:“我在,就能多扛點回去了。”

秦杉看一眼她左上臂,毫不掩飾地笑了。

樂有薇哼一聲,秦杉就搬了兩箱到購物車裡,樂有薇問:“還買點彆的嗎?”

“不用。”秦杉推著車,樂有薇走走看看,有人拎了幾袋開心果,她想到村裡的小男孩們,“我去給孩子們買些堅果,等著。”

堅果種類很多,樂有薇挑了一些。在展銷架上,她發現一種香檳,巧克力味道,是個沒聽過的牌子,外包裝像果汁,她翻到商標細看,廠址是本地。

正猶豫,促銷員過來說是本地政府扶持的企業,度數低,並且不含雜七雜八的添加劑,她兒子才十歲,也喜歡喝,樂有薇就拿了一支小瓶的嘗嘗看。

拎著購物籃回到原地,秦杉不見了。樂有薇推著車去結賬,還沒排到,秦杉就回來了,手裡拿著一隻紅色瓷杯,上麵印著卡通大象,他說:“你的。”

樂有薇接過:“我的?”

秦杉說:“醫生說,你要吃一個療程的藥。”

秦杉記掛著她的膽囊炎,給她買來杯子喝水吃藥。樂有薇就沒說已經做過手術了,也沒說隨身帶了保溫杯,指指購物車裡的東西:“這些歸我買,杯子歸你買。”

秦杉把東西都搬上收銀台,攏作一堆,按開手機掃碼,被樂有薇阻止:“我那天的醫藥費是你結的。”

收銀員看著兩人笑,男孩眉清目秀,高高個子,女孩也高,長得非常漂亮,她看出兩人還不是戀人,幫男孩使使勁:“她買東西,你晚上請她吃飯看電影不就行了?”

秦杉不再爭了,結完賬,樂有薇把杯子和巧克力香檳塞進了背包。他以為是飲料,沒問。收銀員說:“記得啊!禮尚往來!”

回江家林的路上,樂有薇靠著車窗睡著了,醒來已是黃昏,車停在河邊,秦杉不在車裡。

樂有薇下車,秦杉在跟孩子們玩竹蜻蜓,夕陽西下,河水泛著光,晶晶亮。

一隻竹蜻蜓落下來,樂有薇伸手抓住。竹蜻蜓做工很精細,毛刺都打磨平整了,翅膀上還刻了小小的梅花篆字,她辨認片刻,問跑過來的小男孩:“你叫曉寧?”

江曉寧驚歎:“這麼難的字你也認得?”

拍賣行打交道的人五花八門,不能預判哪句話會拉近跟對方的距離,所以活成雜學家很有必要。

樂有薇不懂就問,有空就學,隨時增強自己的知識儲備,梅花篆字就是這麼了解到的,她把竹蜻蜓還給江曉寧,問秦杉:“你刻的?你學過梅花篆字?”

秦杉說:“會一點。”

樂有薇問:“自學的,還是誰教你的?”

秦杉回答:“江爺爺。”

梅花篆字被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有大師作品被人民大會堂和法國盧浮宮博物館收藏,但是會梅花篆字的人不多,樂有薇眼睛亮了:“他是梅花篆字傳人嗎?”

秦杉搖頭,樂有薇問:“那他怎麼會寫?”

秦杉說:“他說村裡到處是梅花,很懷念,就自學。”

樂有薇左右四顧,疑惑不已:“到處是梅花嗎?我隻認識玉蘭、梧桐和銀杏之類好認的。”

河邊花木繁麗,最多的是銀杏,秦杉說:“來。”

沿著河岸往村裡去,很多植物葉子茂密不見花,秦杉指給樂有薇看:“側柏、楓楊,山皂莢。”

樂有薇問:“皂莢是洗頭發那個嗎?”

秦杉點頭,樂有薇又問:“怎麼種這麼多,它還有彆的用處嗎?”

秦杉說:“村裡有些房子用它做支柱。”

樂有薇手一指:“那個我認識,是茱萸!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

秦杉走到梅花邊上,說:“這是梅花。”

樂有薇細看:“不開花我就不認得它了,要是哪年春天來得早,桃花杏花也開了,我就又會糊塗。”

秦杉看著她笑:“很多人都分不清你們薔薇科。”

在他心裡,她是一朵花。樂有薇扶著樹乾,腦子裡似模糊,又似清醒,想爸爸帶她逛博物館,指著梅瓶說,薇薇最像它,小口大肚子,很能吃;想鄭好的母親名叫陶秀梅,每年過年,她都跟著鄭家三口去植物園賞梅,梅花樹下,鄭爸爸總念叨:“有梅花處惜無酒,三嗅清香當一杯。”

砰的一聲,樂有薇擰開了巧克力香檳,對瓶大喝一口。

秦杉才發覺是酒,按住她的手:“你還不能喝酒。”

他的掌心很溫熱。樂有薇抬頭看他,秦杉挪開手,就讓她喝一口吧。

樂有薇笑了,又喝了一大口,還想喝,被秦杉劈手奪走酒瓶,沉著聲音道:“不能再喝。”

星空下,樂有薇揚著一張笑盈盈的臉:“香檳開了就要喝完,剩下的歸你吧。”

秦杉拿起來,咕咚咕咚喝完了,等一瓶見底,樂有薇謔笑:“小子酒風浩蕩。”

秦杉呆了一下,她是不是在說,我又沒讓你現在就喝了?樂有薇曲起手指,彈彈他手中空瓶,哼著歌朝前走,秦杉拎著空瓶子,和她一同走在斑駁夜色裡。

袁嬸燒的菜是鹹鮮味,一屋子工人吃得滿口流油,都喝起了啤酒,樂有薇總算知道冰箱裡為什麼有那麼多啤酒了,她本以為酒鬼是秦杉。

工人們是秦杉雇來幫忙的,多是粗黑漢子,也有幾個被父兄帶出來的年輕人,秦杉從中挑了一個小名叫小五的當助手。村裡保存得相對完好的明清民居有三十餘幢,需要工人來來回回往村裡運材料和修繕。

這幫人下午見到樂有薇,一個個眼睛發直,在飯桌上都不收斂,被袁嬸瞪了好幾眼。樂有薇假裝沒看見,隻和袁嬸說話。

袁嬸是鄰鎮人,結婚後住在江集婆家,兒子兒媳在縣城,女兒和丈夫都在省城打工,公婆都歸她照料。

江家林荒了數年,秦杉前年過來,帶著人開荒。眾人先收拾出一幢,再打了兩口深井,照明和排汙等生活設施也都弄妥善了,袁嬸一家就搬回村裡了。

村裡清淨,空氣好,種地也方便,隨著一幢幢老宅被修複,搬回來的村民越來越多,比起省道邊上的新村江集,老一輩更念江家林的好。

袁嬸想答謝秦杉,秦杉謝絕了,房子就得靠人氣養著,人住進來了,房子就舊得慢些,村民們回來住,他很欣慰。

袁嬸想不出能送秦杉什麼,就讓他和工人們在家裡搭夥,但秦杉堅持讓小五按月給她繳納夥食費。

不到一頓飯的工夫,樂有薇跟袁嬸聊得親如一家人,她吃飯慢條斯理,袁嬸問:“是不是不合你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