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拿起一塊透雕花板,是架子床門圍子,敲了敲:“真漂亮,給我吧。”
秦杉困惑:“你以前看都不看,現在……”
江天晃了晃手腕:“你上次在我辦公室看到的那個曾總,他就戴了一串紫檀,我拿去車成珠子。”
秦杉劈手拿回,斷然道:“不行。”
江天好沒麵子:“喂!”
樂有薇見狀,拽過他的胳膊,對秦杉笑:“彆理他,我帶他參觀參觀。”
江天被強行拉走,哼哼道:“你這人!我掏錢買,不是白拿你的!”
樂有薇暗暗擰他,把他拽出佛堂,悄聲說:“等下再說。”
佛堂裡沒動靜,江天故意大聲問:“從哪邊逛起?”
樂有薇大聲回答:“旁邊是觀魚廳,小杉養了很多金魚。”
善思堂占地麵積大,滄桑莊嚴,樂有薇為江天講解起來,無時不刻吸取知識,並訓練口才,是她的職業習慣。
秦杉收攏心緒,留神聽,樂有薇講的都是他講給她的,繪聲繪色,加以擴充,他抬起眉頭。他說的,樂有薇都認真聽了,記在心裡,正如那天在車上,她說:“你慢慢說,我在聽。”
秦杉抖擻精神,階沿石鬆動問題已解決,把明天的工作提前做了吧。他拿出雲石膠和固化劑,去了廚房旁的天井。
秦杉離開了,樂有薇奚落江天兩句:“心急乾嘛,談崩了吧?”
江天煩惱:“他情商低,你說得婉轉,他聽不明白。我有話直說,他也不願意,這人也太難說話了。”
樂有薇說:“那也不能明火執仗開搶。彆煩了,他的工作是在保護,我們卻在掠奪,不能操之過急,再找機會吧。”
“論中文,還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用得精準啊,聽你的,來日方長。”江天一說完就笑著彈開,但樂有薇並沒掐他,還裝作沒聽懂,為他講起楹聯的含義。江天懊惱地呼出一口氣,女人啊,肯調情才比較可愛。
當年那場火災是從廚房燒起來的,天井青石板被燒裂了一條縫。前段時間,秦杉將石板表麵清潔乾淨,縫隙裡的雜質也都去除了,他取出雲石膠,加入固化劑攪拌均勻,塗抹在裂紋處,剛忙完,樂有薇和江天就返回來了。
江天笑語不斷:“我爺爺看到我來尋根,肯定開心,等廣告拍完,我也算有點成績了,就帶你回美國見他。”
樂有薇笑答:“好啊!我這邊也安排一下時間。”
批刀一抖,混合物掉落了一灘,落在板鞋上。秦杉盯住鞋麵的臟汙看,直到它凝固。那兩人沒有發現他,又聊了很多,但他腦子裡木木的,好像都聽不見了,隻一遍遍想著軒廳脊柱那幅木雕圖案,大象背上馱著一隻寶瓶,樂有薇那天看到了問:“象通祥,你送我大象杯子,是吉祥平安的意思嗎?”
當時她眼波流轉,一笑有如鮮花初綻,秦杉就忘了要再講解下去。適才樂有薇對江天說,象和寶瓶都是取諧音用,寓意是吉祥平安。這裡有點不對,瓶中插有“戟”和“如意”,合起來是吉祥如意。
秦杉站起來,他要去告訴小薇。
逛了一圈有點累,前園有石桌石椅,樂有薇放下相機,坐下歇腳。江天嫌臟,樂有薇蹙起眉,他坐了,忽然說:“我想你以後會很成功,上次在拍賣場就這麼覺得了。”
樂有薇笑出來:“為什麼?”
江天斂了笑,很正經道:“我對古建築沒感覺,但你講的,我聽得津津有味。樂,你有一種魔力,能勾住人,輕而易舉把人帶到你的領地裡,然後……”
樂有薇仍笑:“然後就地宰割?”
江天說:“對,就隻能聽你擺布了。”
樂有薇笑,按行規,拍賣師作為貨主和買家之間的中間方,要保持中立,不能有傾向,然而打開門做生意,追求的就是利益最大化。在瞬息萬變的拍賣場,不著痕跡地把場子弄熱鬨,練的正是煽動力,讓台下都聽她的。不過,比起柳成章、葉之南和公司另外幾位資深拍賣師,她還差得遠,比她高幾屆的同門師兄師姐也是她學習的典範。
江天緊盯著樂有薇,樂有薇伸出手:“該談正事了吧?廣告公司的拍攝方案,給我看看?”
江天一腔情意被堵住,燥悶地拿出平板電腦,點開拍攝方案,樂有薇看了起來。廣告公司根據她的創意,找齊了素材,拚接剪輯成大致效果:紅燭昏羅帳、金縷團花紋、重彩牡丹被……都是古典婚禮常見的元素,但堆砌在一起,就過於華麗了,甚至是香.豔。
今生珠寶是婚飾,要傳達的是天長地久,白頭偕老,廣告片若拍出香.豔感,將是致命的失敗。
隔行如隔山,樂有薇麵色沉下來,她不是專業人士,設想的畫麵在實操性上很差。江天問:“你也感到不太對?”
“前世結發共白首,今生疼你一絲不苟。”這句廣告詞仍可保留,但前世畫麵“洞房花燭夜,褪下玉鐲當發環,兩人黑發一同穿過發環,結發同枕席,黑夜到白晝的光影間,青絲成雪,百年共枕眠”,必須推翻重來。
樂有薇抬起手,按了按太陽穴:“太情.色了,讓我想想新的。”
氣溫太高,樂有薇臉上的胭脂洇開了些,暈紅流霞,看在江天眼裡,簡直是一種歡好後的迷離美,他腦子一熱,去拉她的手:“樂,我們在一起吧。”
樂有薇凝目,江天忽然探身,捧起她的手,在掌心一吻:“樂,我是真的迷上你了。”
江天唐突,但沒有惡意,他此時是真誠的。以前也有大客戶如他,堅持讓樂有薇給個機會,樂有薇通常先搪塞著,總有辦法讓對方識趣,退到熟人的位置,但她略作思忖,對江天把話說死:“你每個前女友都不會比我差,前車之鑒。”
江天不甘心:“秦告訴你的?”
樂有薇不由笑了:“用他說嗎?六百年的古玉擺在麵前,自己都能說話,何況是這麼年輕的你。”
被看扁了,但樂有薇笑顏柔媚,江天氣不起來:“也是,他話少,連自己都很少說,哪會說彆人。”
樂有薇從他手裡抽開手,可江天隨即就張開雙臂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說:“樂,還是跟我試試看吧。”
樂有薇在江天的懷裡,看到秦杉驟然離去。他快步走回正廳,暗沉的光線裡,他身影俊秀,像偶然經過的清風。
樂有薇眉梢微動,對江天說:“你到七十歲也愛玩。從今天起,這些話都打住吧,不然見一次我拒絕一次,以後還怎麼一起搞大事?”
她有美貌,也有能力,不可多得,可她隻對葉之南情意綿綿。江天鬆開她,直起身,笑道:“秦也喜歡你,太明顯了。他那些殘件,我豪奪不成,得看你巧取了。”
“你那是強攻。”江天的擁抱是突發事件,樂有薇能有更好的處理方式,但再直白的拒絕,也不會得罪他,那就直言無妨。
江天不再勉強,樂有薇再望過去,秦杉已經走得沒人影了。如此也好,有些話倒省得直說了,他會知難而退的。
江天走到一旁打電話,跟廣告公司交流工作。樂有薇給大東師傅看她收集的文房用品圖片,大東師傅說隻要有圖樣,就都能做,樂有薇存了他的電話。若有天不為生計操心,她就拜大東師傅為師,學點木工活。
蟬鳴聲裡,原木清香裡,樂有薇坐在蔭涼處玩著刨花,所有陰霾都拋在腦後。江天打完電話,開心說他喜歡善思堂:“來了才知道,你那句深宅一生,到位。”
樂有薇拿起背包:“走,我們去見見嚴奶奶,她是你爺爺的同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