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元青花玉壺春瓶(2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5072 字 8個月前

袁嬸呆住了:“那她是自己走夜路回酒店的?”

秦杉訝然:“江天呢?”

“小江昨天下午先走了,你也不知道?”袁嬸跺腳,“她自己走夜路,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秦杉想起酒醒時那一地蚊香灰燼,樂有薇擔心他被蚊子叮咬,可她自己呢?鄉下不比城市,入夜是極致的黑,山路不好走,很怕草叢裡竄出小動物嚇到她,很怕她摔著,很怕她害怕,她怎麼不喊醒他,讓他把她送到江集?傻瓜。

秦杉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想給樂有薇打電話,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撥出,再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刪掉,袁嬸直歎氣。秦杉不知跟樂有薇說什麼,連她也不知跟秦杉說什麼。

昨天下午,江天和嚴老太聊天時說了,秦杉的外公和江天的爺爺是多年老友,秦杉和江天從小就認識。這種交情,袁嬸沒辦法慫恿秦杉跟江天搶女人,他看著就不是那樣的人,可他這麼難過。

秦杉默默離開,茫然地走在田間,走過池塘,一路走到江集村口,這時刷開了網絡,樂有薇更新了朋友圈,一條鏈接,五個字:江家林見聞。

秦杉點開,網絡卡得不行,他走到加油站,用服務區的網絡看完。視頻名為《閒拈針線伴伊坐》,隻有幾分鐘:閒適亭刺繡的婦人們,她們的繡品,袁嬸家的灶台,祠堂的太夫人畫像,沿途的梅花樹,甘蔗林,稻場的草垛,田間勞作的老人,孩子們上學的陡峭山路……

秦杉跟著樂有薇拍攝的視角,重溫他帶她走過的每一個地方。他發現樂有薇好像很喜歡苦菜,拍了好幾次,一簇簇小黃花,蜜蜂停留;一片片鋸齒般的葉子,絨毛光滑可辨。

那天,秦杉教樂有薇辨認梅花樹,她看到苦菜,問那是什麼,秦杉回答了,樂有薇呀了一聲:“減肥時吃過,長在地裡就不認識了。”

樂有薇是細骨架,秦杉想,她挺瘦,居然也叫著要減肥。樂有薇又問:“本地人這麼愛吃苦菜嗎?我看種得到處都是。”

秦杉說:“它有藥效,袁嬸說,它是很好的飼料,豬和鵝都愛吃。”

樂有薇笑著說:“我喜歡吃空心菜葉子,爸爸說他小時候,葉子是拿來喂豬的。他不知道,我長大了還在吃葉子,各種葉子。”

樂有薇的笑容裡有幾分惆悵,像一朵花,美麗,芬芳,嬌弱,秦杉忍不住說:“苦菜還有個名字叫女郎花。”

此刻,他終於明白了樂有薇在表達什麼。她用苦菜代指了堅韌的女人,但不渲染苦難。她的鏡頭下,處處閒筆,背景聲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水牛的哞哞聲,鋤地聲,夾雜著婦人們閒談聲,大笑聲。

秦杉目光掃到評論,有人問為什麼沒有解說;也有人說拍得有趣,也很美,時長短,不悶;還有人說,配解說反而破壞意境。漸漸有人認出苦菜,說自己吃的健身餐裡就有它,再然後,有人說,風景是美,但是太靜了,心裡發慌,住幾天還行,要住一輩子絕對會發瘋。

終於有人問:“我們能為她們做點什麼?她們繡的東西可以買到嗎?”

秦杉為樂有薇欣慰,卷簾人說海棠依舊,但是懂的人看到了雨疏風驟。他在想,“苦”字的構造意味深長,草字頭,古代的古。綠草蒼蒼,古意盎然,但是時代在發展,原生態意味著清苦,清淨而艱苦。

樂有薇關於苦菜的畫麵,是有意為之。結尾處,她拍了池塘邊那棵樸樹,一行很短的文字浮出來:江家林,大山深處的小村落,地圖上沒有標注它,她們在這裡生活著。

青青綠樹,象征著希望。有些苦難,你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秦杉從頭再看一遍,正如評論所言,鏡頭有些晃,他想起樂有薇左上臂的傷,心疼起來,她端著相機,會很累吧。

郵箱裡躺著一封新郵件,秦杉打開看,是攝影師發來的照片,清楚地拍下他滿懷戀慕地注視樂有薇,附言說:“我單獨發你的。”

照片中,夕陽落在樂有薇臉上,更顯得她膚白若玉,瑩然生光。秦杉看得情生意動,存在手機相冊裡,再點開樂有薇的微信,想告訴她,小薇,我喜歡你。

很想很想告訴她,但這樣重要的話,應該當麵說。等到慈善拍賣會舉辦,就去雲州,就去告訴她。

樂有薇的頭像是她穿拍賣師製服的照片,秦杉看了又看,連同樂有薇在光明頂那張也存了,然後打出一行字,發過去:“小薇,很喜歡你拍的視頻。”

沒能得到回複,小薇又在忙吧。不過,她看到就行,就是想讓她知道,有人看到了,很欣賞。秦杉想,得抓緊時間,把這一階段的工作做完,上次玉器雜項拍賣會,他走了,慈善拍賣會那天,一定從頭聽到尾。

樂有薇在出租車上睡著了,醒來看到秦杉發來的信息。她沒回複,在後座化妝,刷睫毛膏時,想起秦杉的長睫毛,她點開他那行字,又看了一遍,小子恢複得還挺快,好樣的。

流雲推拿醫館總店會客廳,樂有薇等了一陣,店老板肖姐來了。肖姐從醫藥銷售代表做起,在雲州連開十幾家分店,是雲州特殊教育學校的定點就業機構之一。

肖姐為諸多殘障人士提供了崗位,每年都被市裡評為傑出女企業家,她看了視頻裡的村婦們,說:“我十八九歲的時候,要是同意家裡給我介紹的對象,不往外跑,現在估計跟她們差不多,留守活寡婦。”

樂有薇找梅子要了一塊梅花繡巾,從包裡取出:“肖姐,您覺得好看嗎?”

肖姐明白了她的意圖:“你想拍賣它們?”

樂有薇請教狀:“先調查市場,探探路。”

肖姐說:“不實用,拍了也就放著,花點小錢還行,多了就算了。”

樂有薇為肖姐買進賣出玉器,讓她掙了不少錢,肖姐對她肯說實在話。她認為樂有薇把視頻拍得很美很雅,但普通人要買這類東西,多半是衝著名氣去的,她說:“要買就買名人的,誰都聽說過的,往辦公室牆上一掛,有麵子!”

樂有薇謝過肖姐,去見另一位大客戶王姐。王姐是連鎖超市的大股東,她看了視頻,麵色也有些沉重。

出身是隨機生成的,但有多少人能篤定,現狀不會在未來某一日被翻覆?尤其是商人,不安定感甚於常人。樂有薇明白這些有閱曆的女人看得懂她的表達,但王姐直言不諱,普通農婦的繡品,價值低,她最多掏個一兩千塊,表表善心。

另一位大客戶是證券公司投行部總經理,她目光掃到網民的評論,說:“其實我也覺得,你不如讓這個老太太講講她過得苦,兒女不孝順,孫子娶媳婦湊不夠彩禮錢,自己生了病也沒錢看醫生,隻好繡點東西自食其力。俗是俗了點,但是同情牌總會有人買賬。”

苦情固然能令人落淚,但是淚珠隻能換回銅板,若不能變成珍珠,又有何益?不過,這一圈摸底證實了樂有薇的預判,顧繡本身知名度就有限,村婦們的繡品又非名家出品,在多數人看來都沒有買單的價值。

辦一場拍賣會開銷不小,宣傳的投入、邀請函的印製,重點客戶的接待和答謝,記者們的車馬費,以及拍賣場地的租金……統統在花錢,若隻能籌到一點點小錢,入不敷出。做,就往大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