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夏侯治海行草書(1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4313 字 8個月前

葉之南跟著樂有薇進辦公室,把手中的卷軸放在她辦公桌上:“看看。”

樂有薇放下包,解開綁繩,一點點展開。最先看到的是題款和鈐印,是夏侯治海。

夏侯治海是當代著名書法家,據說是西晉文學家夏侯淳的後人。有一年,貝斯特收進6件北宋鈞窯瓷器,在全國幾大古都舉辦巡展,樂有薇跟了全程。在洛陽時,葉之南帶著幾個弟子去了一趟鄭州,專程去逛河南博物院。

河南博物院是國家級重點博物館,商周青銅器、曆代陶瓷器和玉器都很具特色,恰逢夏侯治海書法展開幕,幾人逛過去。

在夏侯治海行草書蘇轍《黃州快哉亭記》麵前,樂有薇看了好半天,葉之南問:“喜歡這篇文章,還是喜歡這書法?”

樂有薇回答:“都好,都喜歡。”

七個字,在眼前次第排開,是清朝三代帝師翁同龢的一句詩:每臨大事有靜氣。臨和靜兩個字寫得尤好,前者是泰山崩於頂的險峻,後者是麵不變色的穩健,樂有薇不禁用手指虛寫了一遍臨字。

葉之南見過樂有薇的鋼筆字,誇她的字寫得好,鄭好說兩人從小一起練書法。他語聲遺憾:“沒見過你的毛筆字。”

樂有薇一邊虛寫靜字,一邊說:“跟很多人都差得遠,不獻醜了。”

大學二年級結束的暑假,葉之南主槌一位大收藏家的個人私藏拍賣會,樂有薇和鄭好去送賀禮,在葉家庭院,兩人見到了陳襄。

是葉之南動了真感情的一位吧,一首《春江花月夜》洋洋灑灑幾百字,他倚在門廊邊,注視陳襄逐字逐句寫來。

寫到那句“願逐月華流照君”,陳襄溫柔地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想單獨寫一幅送給你。”

然後兩人才看到門外的樂有薇和鄭好。陳襄生得美,是恬淡婉約的大家閨秀型,她像女主人一樣,笑著問:“是阿南的朋友吧?”

鄭好後來說,那是她此生最黑暗的時分。臨摹黃庭堅十來年,鄭好自傲於一筆楷書,但陳襄的毛筆字遠在她之上。

不僅是字,陳襄還長於篆刻,她拿起刻刀,跟葉之南說:“你跟朋友們聊會兒天,我忙我的。”

鄭好放下禮物就走,樂有薇撐著聊了幾句,聊不下去,丟下一句“我走了”,跑去找鄭好。

險些來不及。

過路車戛然停在鄭好麵前,樂有薇腿軟得站不穩,連拖帶拽,把鄭好弄到路邊,司機探出頭破口大罵,兩人置之不理。鄭好痛哭,樂有薇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後背,可她能說什麼?

說這個人是你貪不了,抓不住,僥幸得到也很快會失去的?高三那年與葉之南相識,樂有薇就勸過鄭好,沒有用。

樂有薇不是個自謙之人,彆人誇她,她從來坦然受之,但如今她竟會說:“不獻醜了。”語氣竟還有惱意,是慈善拍賣會不順利,讓她煩心嗎?

葉之南無言,微妙的氛圍就又來了,樂有薇問:“師兄最近拜訪了夏侯老師嗎?”

葉之南說:“他兒子在哈佛讀書,他這幾年都在美國。我跟波士頓美術館談完事,找他求了這幅字。”

樂有薇垂下眼眸,師兄飛抵美國公乾,還抽出時間,求取她心儀之物,親手送給她。隨口說的一句話,他竟是記得的。

夏侯治海書法作品行情好,但稍微貴一點的物事,樂有薇就不肯收。葉之南見她不做聲,接著說:“你首戰告捷,跟這句話很襯,收下吧。慶功宴取消,用它代替,祝賀你獨立執槌,行嗎?”

葉之南聲音軟和裡又帶了懇切,樂有薇慢慢地再虛寫一遍靜字:“每臨大事有靜氣,我跟它很襯嗎?”

葉之南注視著她:“很襯。”

樂有薇笑得頑皮:“我裝的。”

小時候,向親戚們討錢時,樂有薇哭過,但是哭沒有用。後來,她學會了坐冷板凳,自顧自地背書做題。他們吃飯,她上桌,他們看電視,她跟著看。他們睡覺,她把外套鋪在沙發上。

不吵不鬨,一塊頑石般天長地久的靜,卻能把長輩們逼到最煩躁的地步。於是幾十塊幾十塊的,樂有薇屢有所獲。學雜費生活費東扯西拉攢齊了,她把自己拉扯大了。

這些年來,樂有薇總被人誇遇事淡定,心理素質過硬,但哪有那麼強大?有時是在虛張聲勢罷了。沒幾個人敢跟舉棋不定的人合作,篤定地讓對方相信,跟著我有錢賺,是成功者的伎倆。

每臨大事有靜氣,氣勢懾人的氣。樂有薇下意識地卷著字,她現在也在裝,不想被葉之南看出她的心,可葉之南一直在看她,她慌了起來。

今晚的小樂穿得寬袍大袖,素潔得像一朵花,狂風裡將墜未墜地顫栗著,剛才打照麵時發現她見憔悴了,瘦了,氣色也不好,葉之南心裡哽得慌。小樂在害怕,掩不住的害怕,並且她承認她害怕,她向來自信傲然去做事,什麼時候這樣過?

是離她而去的人,讓她心有餘悸嗎?葉之南愧意難當,彆嚇著她,先讓她看到他在,像這幅字,時時刻刻,都在那裡。

樂有薇腦子裡混混沌沌,還在卷,被葉之南按住:“那就掛起來,當成自勉。”

樂有薇點頭,走到牆邊,看準最合適的方位,踮起腳,身後,葉之南已走近:“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