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宋徽宗《瑞鶴圖》(1 / 2)

華燈之上 純白陰影 4817 字 8個月前

清晨,秦杉準時到達歧園門口。這一帶是老城區,兩旁的梧桐遮天蔽日,分外沁涼。

童年時,秦杉來過歧園,他對門楣和窗沿的雕花記憶猶新。最美的是窗戶,每一扇都是彩色的拚花玻璃,陽光下,它們像萬花筒一樣神奇。

那時,秦杉對父親說:“歧園是雲州最好看的房子。”

歧園上午10點才開放,秦杉沿著外牆走了一圈,回頭,樂有薇站在街對麵。她盤起了頭發,脖子直而長,穿著煙綠色裙子,腰身收得緊致,襯得身姿優美,像花樽裡一枝潔白的花。

綠燈亮了,秦杉看著樂有薇走來,有她在,這一條街都香了。

歧園西側是居民街,早點鋪子都在營業,樂有薇帶秦杉去了一家餛飩店。店堂裡的人多,兩人在露天陽傘下就座,老板娘問:“吃點什麼?”

樂有薇說:“兩碗雞湯小餛飩。”

店裡的夥計在舀小湯圓,滾水甜湯的軟圓子,一個個飽滿熱乎,裝入盛有藕粉的碗裡,還灑了糖桂花,秦杉補充:“加一份甜湯,多拿一隻小碗。”

樂有薇詫異地看秦杉,秦杉說:“我小時候生活在雲州,所以知道。”

因為父親,秦杉幾乎不提及童年。其實是記得的,還在雲州的時候,母親常常和他在路邊小店吃東西,這種小湯圓加上薄藕粉和酒釀混合的食物,雲州人稱之為甜湯。

雞湯小餛飩先上來,樂有薇舀了一口,還很燙,她放下勺子:“這家小餛飩是我在雲州吃過最好吃的,但是帶你來這裡,還因為歧園。”

兩人邊吃邊聊,樂有薇說起畢加索《蒙馬特女郎》事件,它是公司的危機,但是她個人的契機。她拿著平板電腦,展示她收集整理的資料,表達了想當拍賣師的心願,她的師兄聽明白了。

歧園那次預展,是樂有薇在事業上的起點,她說:“歧園最早是宋代建築,興建,修繕,一代代傳下來,為它付出精力心血的人百年作古,它還在,像一座豐碑。慈善拍賣會也是,我想做點有價值的事。”

秦杉一邊聽,一邊舀出一些甜湯給自己,剩下大半碗推給樂有薇。她昨晚說過,要學會分享,他記住了。

甜湯很清淡,樂有薇說:“小杉,你引用的那首詩,對我幫助很大。”

秦杉有些不高興:“可是剛才看到,難聽的又在它上麵了。”

樂有薇伸手揉了揉他的頭毛,對他笑:“他們罵他們的,我忙我的。你總是能激發我,謝謝。”

日影搖曳,全世界都燦爛著,跟秦杉一起笑,不會有比這更好的清晨了。他說:“嚴奶奶她們都說,辛苦你了。”

樂有薇喝著甜湯,她的人生裡,辛苦之感往往是情感關係帶來的,親情或者愛情的消逝,都是讓人破碎的時候。將來,病魔殺至,必定會更辛苦吧,但現在她不讓自己去想。她對秦杉說得渾不在意:“不比彆的事辛苦。拍賣行跟嚴奶奶她們刺繡說起來也差不多,在貨主和買家之間穿針引線,向大眾展示美好。”

樂有薇吃完東西,秦杉疼惜地瞧著她,她柔聲說:“真沒關係。你知道嗎,那首詩,最打動我的是那句‘生命對於人隻有一次,當然不會有鳳凰的再生’。”

秦杉很意外:“這句?”

這句話看著是沒什麼特彆的,但出現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對樂有薇而言像是神諭。她笑了笑:“人生在世,總得做點好事吧。雖然微不足道,對我自己很重要,將來……將來回顧這一生,會想,嘿,你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樂有薇說這番話的時候,眼中有淚一閃,神色裡也有淒愴的意味,秦杉難過起來:“是特彆好,在切實改善一些人的處境,我隻恨自己不能把那些言論都刪掉。”

樂有薇笑笑:“隨他們說去吧,我從小就是個是非精,不怕被人罵。再難聽的話我都能屏蔽掉,腦子裡隻接收到好聽的,誇我的。”

附近秀隱寺的檀香氣味,身旁玉一般的人,秦杉神奪意搖,一句話衝口而出:“小薇,我喜歡你。”

在天井醉酒第二天,秦杉就想對樂有薇說出這句話,但是表白得當麵說。他設想過很多場景,卻不曾想過,是在嘈雜擁擠的街邊小店。

這句話到底還是來了,秦杉是想對自己說點好聽的是嗎,樂有薇東拉西扯了一早上,仍沒想好怎樣才能讓秦杉少受點傷害,但她必須說了:“鄭好是我在幼兒園認識的,她是我的親人。她很好,你也是,和你們相處,總覺得還活在童年,笑啊,鬨啊,很親近。”

樂有薇努力集中精神,好把話說下去,但對麵小店那支佛樂總讓她分神,有兩句回環反複著,異常哀傷。

去年早春,發現丁文海出軌那天,樂有薇在雨夜裡走,街上空無一人。即使是鄭好,有些時候,樂有薇也不想被她看到,她找了一家酒店住下,睜著眼睛躺了一晚上,當時仿佛也聽到過這樣空茫的旋律。

對生活的規劃都和丁文海有關,在那一天,都坍塌了。

樂有薇平複了一下心緒,再度開口:“小杉,我很想看到鄭好和你都高高興興,不想說任何讓你們傷心的話,可是……”

樂有薇的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秦杉胸腔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酸疼不已,儘管她說,你很好。

樂有薇不忍再看他,眼睛看向地麵:“你和江天是發小,不好競爭同一個女人對不對?”

原來,自己真的誤會了,她和江天的確是一對。秦杉心裡一涼,酸疼感從胸口蔓延到眼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樂有薇繼續說:“我和鄭好現在就是這種局麵。她喜歡了很多年的男人向我表明心意了,我對鄭好很內疚,也很掙紮,好幾次都想說出來,但是我不敢。我很害怕她跟我一刀兩斷,更怕她不想活。對你,我也很內疚,可我隻能說出來,小杉,我沒辦法跟你在一起。放下我吧。我不希望你像鄭好那麼痛苦。”

樂有薇淚光隱隱,秦杉受不住她難過,幾乎要說:“聽你的。”但這念頭一瞬即逝,他乾脆地說,“做不到。”

不喜歡她,放下她,都做不到,不能騙她。樹木的濃蔭下,兩人默然對坐,直到老板娘來收拾碗筷。

樂有薇起身離去,秦杉抬頭看她,長卷發在她腦後挽成鬆散的髻,綠裙子是絲質,走動時有一種光潤的弧度。她一步步走過彌漫著檀香氣味的街角,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