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杉想和她多待一會兒:“我也不困,我想送你回家。”
手機導航顯示,從雲豪酒店到家裡有6公裡的路程,走回去,鄭好該睡下了吧。樂有薇發信息:“我和秦杉散步回家,早不了。你不用留門,我帶了鑰匙,你先睡。”
到家休息一晚,一定能想出應對之詞,天大的事,都等明天再說。
街頭人跡稀少,樂有薇本來開著手機地圖,但秦杉方向感很好,她收起手機。秦杉從背包裡摸出兩支巧克力香檳,一人一支:“還有一支我先背著,到家再給你。”
那天送完玉蝴蝶發卡,回江家林路過超市,秦杉去買巧克力香檳,想在今晚送樂有薇,貨架上隻剩三支,他都拿了。
今天早晨出發的時間太早,超市還沒開門,慶功宴上人多,秦杉就沒拿出來。這會兒見樂有薇不快樂,他想也許香檳能讓她開心一點,她第一次去江家林那個傍晚,說過很好喝。
樂有薇和秦杉碰了碰酒瓶:“彆人送花籃,你送香檳,都是祝賀。”
秦杉下意識向她頭上的玉蝴蝶發卡望去,樂有薇笑了:“我珍惜禮物的方式是立刻享用它。”
兩人邊走邊喝香檳,東扯西拉,樂有薇平靜了些,聊起秦杉拍下的那件《貓頭鷹》。
《貓頭鷹》是梅子的作品,畫麵是一隻貓頭鷹,它棲息在梅花樹乾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歪著脖子咧嘴大笑,閉著的眼睛是一片粉色梅花,活潑潑的童趣,得到小朋友們的喜愛。秦杉和小朋友的家長們爭奪了好幾輪。
在樂有薇看來,《貓頭鷹》是所有繡品裡最有趣味的,還結合了梅子的經曆。她誇秦杉藝術感很好,秦杉說建築、藝術和曆史分不開,大學期間,他和同學流連於藝術展覽,讀書會和藝術節,樂有薇隨口問:“為什麼會讀建築專業?”
秦杉沉默片刻,說他父親做這一行,小時候,家裡有大量測繪工具和建築圖紙,他因此對建築產生興趣。樂有薇隻知道他很小就被母親帶去美國,問:“你爸現在怎麼樣?”
秦杉神情有抵觸,樂有薇一下子就想起送甘蔗那次,他說過不確定有沒有兄弟姐妹。他父母一定是離了婚吧,她正後悔多此一問,秦杉說:“不知道,我沒有過問他的現況。他有外遇,母親和他離婚,我們去了美國。母親去世第二年,他想接管我,外公外婆問我見不見他,我說不見。”
秦杉說得很慢,往常他從不對人提及這些,但樂有薇敢於在台上傾訴往事,他也想對她坦誠。
樂有薇問:“你們沒有再見過麵嗎?”
秦杉回答:“他見過我,很多次,我都能感到他在不遠處。”
天邊,黑雲湧動,秦杉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是在難過吧。樂有薇說:“你媽媽選擇離婚,帶你離開,她很堅決。”
秦杉搖頭:“她也掙紮過,和外公外婆長談過,我聽不懂。長大後,外婆告訴我,母親說她的時間很有用,不想消耗在家庭紛爭上,但是和父親繼續生活,就不可避免,但這不是她要的生活方式。”
樂有薇停住腳步,笑看秦杉:“她自我認知很強烈。”
秦杉笑了一下:“她說過,她擁有很高的個人價值。”
樂有薇神往那無緣謀麵的科研工作者,伸過酒瓶,跟秦杉的碰了碰,臉上漾著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是一汪水。這樣氣質的人,出身一定很好,後來才知道,因為你有那麼好的母親。”
江家是做珠寶的,他們經常誇上好的翡翠“水頭好”,秦杉對一汪水的說法不陌生,樂有薇用來形容他,他心跳漏了一拍,隻想抱她親她。但不能夠,親吻是戀人之間的行為,上次在樂有薇辦公室,沒忍住,唐突了她,不能再這樣。
樂有薇說:“你對媽媽的稱呼是書麵語,你很尊敬她。”
秦杉低聲說:“我一遍遍喊她,可她再也醒不過來。那之後,我發不出那個音節,所有音節都發不出,治療幾年才好轉。”
那天在車上,秦杉說他口頭表達有障礙,原來因此而起。樂有薇抬頭看秦杉,清水雙目盈盈有淚,秦杉心中一懾,又想去抱她,死死繃住腦中那根弦。那個穿藍襯衫的的男人,曾經是樂有薇的未婚夫,是做錯了事,才失去她了吧?所以自己得忍住衝動,不能做錯任何一件事。
兩人穿街走巷,走過高高低低的天橋和橋洞。樂有薇不再問秦杉的家事,他願意對她敞開心扉,但她不想再讓他回憶不愉快的往事,換了話題:“那罐老樅水仙好喝嗎?”
“好喝,每天都喝。”在樂有薇辦公室喝茶那天,她說有想在一起的人,秦杉苦澀道,“小薇,我看到葉先生找保安要話筒,可你阻止了。你明明說過,想跟他在一起。”
秦杉竟然看出來了,樂有薇歎聲氣:“你很敏銳。”
秦杉說:“對你的事是這樣。”
樂有薇仰起頭看天,一彎殘月,星子很亮:“猜猜看,為什麼不讓他說話?”
秦杉答道:“今天晚上是公開場合,但感情是兩個人的私事。求婚不能是被架上去的,有天很想說,就說了,我想是這樣吧。”
秦杉說得頭頭是道,顯得很情場老手的樣子,樂有薇笑了起來。可秦杉轉臉就把自己給說難過了:“但是……那樣的時候,他不該聽你的。”
樂有薇說:“他隻能聽我的,因為鄭好喜歡他。”
秦杉越發感覺苦澀:“我以為江天和你在一起,但即使那樣,我也不能因為江天,就不去正視自己的心意。”
樂有薇苦笑:“不一樣。以江天的性格,以及他對我的那點喜歡,不會影響你倆的關係,你一定也知道。但是鄭好隻喜歡他,喜歡了7年。”
那人的風采,過目難忘,秦杉理解鄭好,他用英語喃喃道:“他俊美如阿波羅。”
樂有薇慢慢說起往事。初三年級,外婆病重,夜裡總咳嗽,她一整晚都睡不著,陶媽媽讓女兒收拾床鋪:“快要中考了,樂樂得睡得好一點。”
再然後,外婆去世,樂有薇正式搬去鄭家住。有次她想起夜,聽到鄭爸爸陶媽媽還沒睡,絮絮地商量誰家孩子的滿月酒不去了。
收留樂有薇,從不是他們說的“多雙筷子的事”。秦杉一樁樁聽著,樂有薇輕聲說:“我師兄那麼好,不跟他在一起,我不是人。可是跟鄭好愛的男人在一起,我也不是人。”
樂有薇聲音極輕,像在夢囈,秦杉完全明白她進退兩難:“小薇太想把每件事都做好了。可你自己的心願呢?你會傷心,葉先生也會傷心。”
街邊的路燈周圍,一群飛蛾在撲火,樂有薇歎口氣:“鄭好對他是執念,隻求得到他,但我會想得到之後,該怎麼處理周圍的人際關係,我什麼都不想失去。現在我被誘惑,很掙紮,很軟弱,我不喜歡這樣的我。”
路燈光照在樂有薇沮喪的臉上,秦杉想不出怎麼安慰她,隻能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小薇,我是希望你吉祥如意,可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也很困惑,很軟弱。但是神都免不了有阿喀琉斯之踵,掙紮是人之常情吧。”
樂有薇不說話了,小小地咬住唇,像一隻在月光下發著呆的小蝴蝶,秦杉安靜地陪她走了一陣,小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