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之南看著樂有薇,她側過頭,下意識扯散了頭發,似乎想要藏住淚水。那一頭長發濃密又蓬鬆,日光下泛著光澤,他想去抱她,但她還沒準備好,還在掙紮,他也隻能找些彆的話說。
優才計劃分兩方麵,一是針對鄭好這樣的潛力員工,給予培養學習機會,二是聯合畫廊老板張茂林,做個支持年輕藝術家的活動。
張茂林對此已經進行了兩年多,葉之南太忙,隻能做些輔助工作,等謝東風正式就位,他會把主要精力放在優才計劃上,挖掘和扶持當代藝術界的新銳力量。
一談起工作,樂有薇就自在多了:“非營利性質?”
“對,公益項目。”葉之南打交道的大型國際金融公司,比如唐燁辰的飛晨資本之類,每年都會拿出資金,支持體育、教育、扶貧、醫療,或者藝術,其實相當於承襲中國曆史上貴族養門客的傳統。葉之南和張茂林以藝術結交,所以一起做點相關事宜,他還打算拉上劉亞成等老友入夥。
樂有薇在張茂林的畫廊做兼職就發現,市場越來越認可年輕一代,他們不貴,基礎又龐大,持續帶來新鮮感。她聽得很感興趣:“投資把寶押在年輕人身上,是正確選擇,未來一定會有回報。”
葉之南卻說既然是公益項目,就不追求利潤,最主要是激勵新一代藝術家,讓他們不因在市場遇冷而終止藝術創作。他們通過作品表達當代現實中國,這是身為創作者的可貴自覺,值得尊重和扶持。
樂有薇為自己的功利想法失笑:“明白了,我們所處的時代,也會成為‘古代’。《清明上河圖》在宋代也是當代藝術。”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領地,值得被記錄保存,既是在記錄當今,也在創造曆史。葉之南眼中笑意分明,樂有薇本想對他提起齊染,但若是《秋意濃》那種,不提也罷。齊染前幾天說過,在創作花在燃係列第二幅《茶花請上茶》了,她想看到新作再說。
樂有薇把話頭咽下去,葉之南知道她想推介齊染。當他得知齊染的油畫《秋意濃》為樂有薇惹了禍事,就留意到這個畫家了。
昨晚的慈善拍賣晚會結束,葉之南找了齊染。齊染保有藝術家的風範,對他很平淡,說她和男朋友要去長途旅行,回雲州再約見。
葉之南抬腕看時間:“我和謝東風還得談點事,晚上一起吃飯,還在逸庭軒可以嗎?”
葉之南殷殷期盼的目光,讓樂有薇懷疑他想求婚,說出在會場沒說出來的話,她頓感虛弱:“明天想回家,今天晚上要和鄭好逛街,給她爸媽買禮物。”
葉之南眼中一暗,樂有薇心一牽一牽地痛著,生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念頭,快速地按下去。
師兄有那麼多事要做,不能拖他後腿。先去治病,回來和他默然相愛,並肩戰鬥。樂有薇跑向辦公桌,拿起《南枝春早圖》:“流拍了,歸師兄了。”
葉之南走來:“上午問過桑榆,還有沒有意向,晚了一步。要是昨天開拍之前,跟她溝通就好了。”
樂有薇的手不自知地撐著桌沿,自成一國的防禦姿態:“她是誰?”
葉之南說:“價格出到36萬那位,她競拍我才看到她。”
樂有薇記得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身姿嬌貴嫋娜,一度也是他的女伴嗎?
葉之南察覺她的想法,笑著解釋:“早年是同行,品雲軒的當家花旦,沒兩年就改行做電子商務了。”
樂有薇想起來了,她在財經網上看過陳桑榆的照片:“她好像做到了維蘭網的副總裁,後來怎麼辭職了?網上都說她跟網站大老板的兒子結婚了。”
葉之南說:“以訛傳訛,前年在美國見過她一次,她男朋友是她的帆船教練。她從網站辭職就是跑去考帆船證書了,你跟她倒是很有共同語言。”
陳桑榆是浙江寧波人,家裡經營古玩城,葉之南以前在她的拍賣會上,拍過幾件小玩意兒,略有點私交。後來陳桑榆跳槽去了深圳,還改了行,來往少了。在維蘭網工作數年後,陳桑榆出了國,長居於海上,皮筏帆船一一學來,江海寄餘生的典範。
葉之南端詳著《南枝春早圖》:“我再問問彆人吧。”
流拍了,再讓人接手,將來他又得拿人情還了,樂有薇輕笑:“不行。中午就想好了,要送給師兄。”
兩人最近單獨相處,動不動就僵住了,樂有薇難得恢複常態,葉之南便也放平心態:“為什麼?”
樂有薇說:“要不是師兄和豹哥合力抬價格,把《白雪翠荷圖》抬到5萬塊,場子沒那麼快熱起來。”
葉之南笑:“我們是真喜歡它。小樂,開場前我就想把它拍下來送給阿豹。”
《白雪翠荷圖》並非取材於名畫,是梅子的個人創作,它畫麵怪異,冰天雪地裡,荷葉幽綠,如同綠碗盛白雪。樂有薇猜測這件繡品是梅子的內心寫照,她盲了一隻眼睛,此生此世,都回不去明眸皓齒的少女時代了,就像大雪裡滿池碧荷,是妄想。
樂有薇介紹的時候,含蓄地說它是人世間一切想得不可得的美好,是夢境,更是仙境。其實畫境漫溢令人不安的幽冷,更像險境,她不喜歡。但藝術創作,不能因為你不喜歡,就不允許彆人表達。她問:“為什麼會喜歡它?”
葉之南回答:“我堂妹名叫葉映雪。《白雪翠荷圖》暗含了她的名字,阿豹和她互相喜歡。”
“她名字很好聽。”樂有薇沒有多問,她第一次見到阿豹,就感覺他眼神裡帶有對她的挑剔,她頗覺不快。印象中,阿豹三天兩頭換女人,因此才沒能和葉映雪修成正果嗎?
葉之南看出樂有薇的想法:“小雪16歲就不在了。她學了很多年書畫,天賦很高,如果還活著,也會是當代藝術家吧。”
葉之南的口吻很平靜,或許是過去了很多年的緣故。樂有薇聽來心驚:“豹哥看到《白雪翠荷圖》會很難過吧。”
葉之南搖頭:“他很喜歡。那時我對他說,等小雪讀了大學,你們再在一起不遲,後來我一直很後悔。”
樂有薇連一位舊友陳桑榆都要過問,葉之南看著她,語調溫柔下來:“再後來,我拜訪一位藏家,認識了他女兒陳襄。她和小雪長得很像,還都長於書法,你和鄭好見到她那天,是阿豹生日,我請陳襄寫一幅《春江花月夜》送他,小雪以前許諾過阿豹。當天晚上,我帶陳襄去見阿豹,阿豹說,像她,但不是她。”
湖水和月光都在他眼裡,水汽氤氳,樂有薇心口一哽,葉之南繼續說:“我家裡人很喜歡陳襄,那時你想考去國外,我以為……你我從此就這樣了。但她不是你,我還是做不到。我曾經想過,如果阿豹先見到她,結局會不一樣,阿豹說,也一樣,她不是小雪,他不能騙自己。”
那一抹傷感的微笑像是從夢裡來,樂有薇神魂俱散,腳尖快速一點,辦公椅椅背轉向,她藏在椅背後麵說:“彆過來。師兄,你去忙吧,再給我一點點時間,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