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元旦節,樂有薇為鄭好和趙傑踐行,歡送他們踏上求學之旅,然後去參加明清家具聯展第三次研討會。
第一次研討會時,樂有薇在美國,缺席了,第二次她去了,但左館長在出差,沒見著。這次會議結束,樂有薇去向她致謝,身為拍賣師,能夠得到這樣的學習機會,殊為不易。
在劉亞成的綠島上,樂有薇和左館長有過一麵之緣。跨年音樂會的古樂器是她發掘的,左館長有所耳聞,對她印象不錯,客氣了兩句。樂有薇順著話透露,省博前段時間送去故宮聯展的一批紫檀藏品裡,有件紫檀錯銀變體龍紋香盤,是從故鄉市博借的,她也算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
左館長詫異:“你家捐贈的?”
樂有薇搖頭,從魁星屏風案件說起,紫檀錯銀變體龍紋香盤正出自那座明代墓穴,當時擔驚受怕,但一切都值得。
左館長是實乾派,上任以來,一直致力於學術研究和展陳設計。樂有薇在畫廊曆練過幾年,而且前未婚夫是燈光工程師,左館長最感興趣的布光布展,她都能說出一點真東西,左館長待她越發友善,她趁機推薦了黎翹楚。
畢加索的《蒙馬特女郎》剛進貝斯特庫房那時,省博館長是楊漢元,他說文物修複人才很稀缺,省博有將近3成的藏品有待修繕。左館長得知黎翹楚是銅鎏金代表性傳承人,年輕時在文物管理所從事修複工作,很驚喜:“她對青銅器有研究嗎?”
樂有薇連忙說:“有,她現在正在秀隱寺修補法器。”
省博有幾十件青銅器待修複,左館長安排助理湯雯登門拜訪,樂有薇自告奮勇:“我帶路吧。”
金和水銀混合成“金汞劑”,塗抹在銅或銀器表麵,再加熱使水銀蒸發,使金附著在器麵不脫,謂之鎏金。在黎翹楚家中,樂有薇才知道這種製作過程散發出的汞蒸汽對身體有害,黎翹楚曾經多次汞中毒,子女看在眼裡,都不肯學,學徒們也少有人能堅持下去。
銅鎏金手藝幾近失傳,青銅器修複人才更為稀缺,省博和黎翹楚簽訂了特聘合同,酬金不菲,樂有薇很為潘蓓和孩子高興。孩子不能說話,潘蓓示意她對樂有薇說謝謝,孩子抱住樂有薇,在她臉上響亮地親一口。
送走湯雯,黎翹楚想給樂有薇封個大紅包,她的貨品大半都被貝斯特銷售出去了,手頭寬鬆了,再加上省博聘用她,以後收入不愁,這都是樂有薇幫的忙。
自從黎翹楚一家在雲州安頓下來,樂有薇每場拍賣會,黎翹楚都送了花籃。樂有薇堅持不收她的好處費:“是您自己有技藝傍身,不然我想推薦也不成。每年春秋拍,送個花籃就好啦。”
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能有些互相關心的熟人,這對樂有薇就足夠了。
江家林的工作年前就完工了,元月中旬,工人們拿到尾款,回家過個肥年。秦杉帶了一堆問題來雲州,他做藝術館,很多陳列和保存方麵的細節都得研究。
樂有薇通過湯雯約出省博的相關人員,周一閉館,他們為秦杉講了一天。秦杉對省博玉器廳和陶瓷廳的展陳尤其著迷,展櫃通透,沒有玻璃反光,沒有陰暗點,也沒有死角,看得清楚直觀,樂有薇陪他連逛幾天。
陳列當季最佳藏品的展廳更讓秦杉流連,它引入室外自然光,讓觀眾了解藏品最真實的色澤和狀態,既便於欣賞,也利於研究,專業,貼心,自信。
布光布展是大技術,省博如今的展陳水準在全球都是名列前茅的,樂有薇列出美國同等級彆以上的博物館,等到去美國陪外公外婆過完年,就和秦杉挨個看去。
小年夜,樂有薇和秦杉帶著鄭家父母飛到美國看望鄭好。去年回家那次,秦杉拿了那6萬多塊錢的見麵禮,背上了沉甸甸的心事,有天想出辦法了:“鄭好去留學,我請她父母美國遊!”
樂有薇催著父母辦護照,父母舍不得來回花銷,不想辦,反正鄭好留學一年就回來了。樂有薇找了借口:“老爸老媽不跟秦喵外公外婆見個麵嗎?”
陶媽媽喜上眉梢:“辦辦辦,商量結婚當然得雙方家長碰頭。”
樂有薇一笑了之,她就是想請父母出門玩一趟。他們一輩子沒出過遠門,更沒出國遊。結婚事宜還早,等伽瑪刀治療滿一年,複查結果出來,一切都無恙再議。
在鄭好學校附近,一家人吃了團年飯,去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參觀。鄭爸爸不時和秦杉探討:“我們市博的玻璃反光得眼睛都要瞎了,它這是特殊材質?”
秦杉說:“大概率采用了低反射夾層玻璃,再加上布光。”
鄭爸爸問:“成本很高嗎?”
秦杉和鄭爸爸談得投機,樂有薇很高興,眼角餘光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盯著她,她轉頭,什麼都沒看到。
樂有薇刻意走走停停,四周仿佛無時不刻有幾雙眼睛,她心裡非常憎恨,但他們不至於在二審判決之前就動手,現在的盯梢隻是在恐嚇她,並為接下來的報複做準備。
鄭爸爸讚歎一件青銅酒樽,樂有薇俯身去看,驀然想到黎翹楚。日子再難,技藝是自己的,誰也拿不走,為暗處的宵小煩心,很不劃算,不能中計。
除夕前夜,樂有薇和秦杉飛去休斯敦,跟外公外婆一起守歲。外婆說:“小杉說你最喜歡巧克力,明天我做巧克力桃子派吧。”
樂有薇笑說:“其實最喜歡他送我甘蔗。”
鄭好當時笑話秦杉像個鄉下來的親戚,但她不知道,樂有薇眷念的正是這份溫情,從此不再把秦杉視為尋常人等,想給予回護和善待。她對外婆說:“是在那一天,我開始把他當自己人,想要認了這個親人。後來,認了這門親。”
外婆很感動:“你們兩個是從很好的朋友開始的,以後要互相照顧,互相陪伴。”
樂有薇不會燒菜,外婆把她推出廚房。客廳一角,妙妙在玩毛球,樂有薇給它倒了水,雙方互視,並不交談。
樂有薇踱去前院,發現秦杉借著澆花之名,和外公合力做了一隻秋千。秋千搭在兩棵玉蘭樹之間,他招手:“小薇快來。”
在路晚霞的城堡裡,樂有薇說過,小時候,爸爸在陽台上給她搭了簡易秋千,坐板是用搓衣板做成的,一端有孔眼,在另一端也打上,拴上麻繩蕩悠悠,媽媽還開玩笑說,薇薇是城堡裡的長發公主。
樂有薇坐上秋千,秦杉推著她,等她蕩回他的懷抱,他收緊胳膊,把她圈進懷裡摟緊,親著她的頭發,連呼吸裡都帶著笑意:“春天我們種棵白木香吧?”
年夜飯,妙妙趴在秦杉腿上吃罐頭,吃得很歡。樂有薇想和它玩,它沒躲,但不和她親近。
秦杉拿著小魚乾哄妙妙:“今天過年,能不能讓小薇高興一下?”
等到妙妙發出快樂的呼嚕呼嚕聲,秦杉悄咪咪把它塞進樂有薇懷裡。樂有薇順著妙妙的毛,妙妙吃著小魚乾,過了一陣才意識到不對勁,使勁打秦杉,秦杉無恥地說:“你打我,我也不聽話了,你說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