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早晨才停,秦杉陪樂有薇回貝斯特,把辦公室的私人物品都搬回家。電梯口,萬琴拖著旅行箱步出,她是總部員工,貝斯特跟她再沒關係了,儘管回北京,不會有哪家公司給她副總的職位。
萬琴上任後,公司很少有人能拿到全勤獎了,她樹敵比方瑤多得多。這些天,誰都踩她一腳,公司官網論壇有人把她的照片處理成一條狗,配文說明:喪家之犬。
張帆、唐莎和趙致遠都是心藏大惡之人,萬琴不過是個尖酸小人,無足輕重,樂有薇沒有任何感觸,出了公司的門,她和萬琴一生都不會再見麵。可是打開辦公室的門,看到陶罐,她心裡疼得厲害,再看到漢代瓦當,那曆經千年的長樂未央四個字,她崩潰了。
悲痛有滯後性,夏至死後,樂有薇在射擊班瘋狂訓練,麻木了神經,忍到這時候,才痛徹心扉。我多想活著啊,你為什麼要去死?
趙致遠為首的團夥摧毀了一個公司,也損毀了一顆心。夏至強撐著,和他的老師追回那15件偽作,做完這件事,他就去死了。
若葉之南還在外麵,是不是就能幫助夏至走出來?樂有薇大哭,雖然她不能乾涉葉之南的決定,但他如果知道夏至會死,他會後悔,他一定會。
秦杉握緊樂有薇的手,也哭了。夏至和江爺爺是忘年交,時常促膝相談,從早到晚,黃泉路上,他倆重逢了嗎?
劉亞成和夏至父母達成共識,把夏至的骨灰安葬在綠島。夏至生前總在懸崖邊看日落,看鯨魚嬉鬨,他對樂有薇說過,綠島是他對莊子《逍遙遊》裡“北冥”的想象。秦杉說:“你手術之前,我們先去看他。”
樂有薇洗把臉出來,秦杉正把《梨花不分離》從牆上取下,樂有薇抱住他,靠在他胸口說:“小杉,我有我想在一起的人。”
秦杉一震,這話耳熟,在這間辦公室,樂有薇曾經這樣拒絕他。樂有薇停一停,把話說完:“有生之年,都在一起。”
從此都是他。樂有薇抱了秦杉很久,從前愛慕一個人,壓抑著自己,連一句喜歡也很克製,不讓它溜出口,後來她習慣了不說情話。她喜歡秦杉,很喜歡,但她常常羞於啟齒。可是秦杉想聽,她就說給他聽,比喜歡更喜歡的話,都說給他聽。
樂有薇心裡,她的小老虎特彆重要,她說不說出來,秦杉其實都知道。分開的這幾天,他想過,若非葉之南放手,自己沒機會和樂有薇在一起,但是在一起後,樂有薇給了他真心。
確切地說,相識相知相守這所有的日子裡,樂有薇都對他很好,他堅信自己是被樂有薇選定廝守終生的人,今天被她證實,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牆上的書畫作品都被取下,辦公室空空如也。秦杉環顧四周,這裡是他第一次親樂有薇的地方,是為漢代瓦當對夏至吃醋的地方,是想把自己那不像樣子的手繪植物卡片掛滿一片牆的地方,卻就此傾覆,多麼令人痛心。
沿路都有同事跟樂有薇打招呼,對秦杉也笑臉相迎,秦杉誇樂有薇人緣好,樂有薇笑了:“他們知道你爸是誰。”
秦杉想聽醫生講解病情,以便掌握看護知識,但樂有薇隻掛到第二天的專家號。午飯後,兩人回家收拾去度假村項目組長住的衣物,秦杉插不上手,坐邊上看著樂有薇挑選,這件好看,那件也好看。
除了在拍賣場和應酬,樂有薇平日不化妝,眼窩凹進去,眼周陰影很深,病態和疲憊儘顯,秦杉突然聯想到父親那天的狀態,父親好像不是在發高燒。
老高說了實話:“胃上的老毛病,前天切了大半個胃。”
秦杉心想父親以威士忌助眠,這是很壞的習慣。老高見他沒應聲,試探道:“秦總吃了藥,剛睡著了,沒幾個小時醒不了,你能來看看他嗎?”
秦杉有點後悔,父親那天手術在即,自己卻罵他落井下石。老高有些著急:“你錯怪你爸了,是吳曉芸主動提的離婚。”
樂有薇和秦杉去探望秦望,路上,樂有薇揣測吳曉芸提離婚的用意,吳曉芸辦了取保候審,但她是貝斯特法人,得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罪犯的兒子在社會上難以自處,她跟秦望離婚,對兒子作出切割,兒子歸屬秦家,能有個好前程。
秦望睡容不算寧靜,樂有薇陪秦杉坐了一會兒,趕回市區了解葉之南的案情進展。律師時間寶貴,她好容易才約到半個小時。
老高把秦杉叫到裡間,是手術就存在風險,秦望手術前立了遺囑,事關財產分配,需要秦杉補些手續。秦杉沒興趣:“我和小薇剛才問過醫生了,他手術很成功,身體沒彆的問題。”
老高說:“你女朋友失業了,你不為她想想以後嗎,跟著你在江家林洗衣服做飯打遊戲嗎?”
遺囑厚厚一遝,老高堅持伸到秦杉眼皮下,秦杉一眼掃去,傻了。看最醒目的這幾行字,父親似乎隻有他一個兒子,他說:“這不對,秦崢也是他兒子。”
老高詫異:“秦總對小崢另有安排,你把證件拿給我。”
秦杉不配合:“我父親應該修改遺囑,我女朋友的以後,我和她自有打算。”
老高碰了軟釘子,秦杉回到外間,吳曉芸剛來,秦杉看看她,遲疑了一下:“你好,我有事找你。”
吳曉芸抬頭,秦杉對她點個頭:“換個地方說。”
私立醫院右邊有個咖啡館,秦杉和吳曉芸一前一後走在長廊上。吳曉芸冷冷不語,秦杉小時候她瞧過幾次,很是機靈淘氣,長大變溫和了,一張看著清可見底的臉,在樂有薇麵前才活泛,他能跟她說什麼?
咖啡館的人不多,秦杉指指角落,示意吳曉芸坐過去,自己去買咖啡,然後說:“秦崢看著像躁鬱症,請你帶他去看心理醫生。”
吳曉芸一驚:“誰告訴你的?”
秦杉說:“我自己看出來的。我母親去世,我失語多年,我想秦崢也在生病。”
吳曉芸垂下眼睫,前妻的兒子很不按常例出牌,隻怕是樂有薇教他的。
當年,秦杉被秦望藏起來,阮冬青遍尋不獲,快急瘋了,吳曉芸決定幫幫忙。知識分子家的獨生女兒,清高得很,兒子現身,她興許就離婚走人,騰出位置了。
吳曉芸費了很大的勁打探到秦杉的下落,她找了幾個孩子在院牆外做遊戲,若樓上那孩子呼救就報警。那孩子也聰明,用百元大鈔折了一隻隻小飛機,飛出窗外。
秦杉拆穿秦崢的病情,不就是想替亡母羞辱後來人嗎?這還沒回秦家呢,繼承人的譜就擺上了。吳曉芸冷哼一聲,他以為指出秦崢有躁鬱症,就能讓秦望更討厭小兒子?虱子多了不癢,她早就不指望秦望對兩個兒子能一視同仁了。
聽說樂有薇為葉之南暈倒,秦望擔心秦杉承受不住,喊來醫院開導。嗬,大兒子失戀他都記掛在心,小兒子的家長會,從幼兒園到高中,他去過一次嗎?吳曉芸冷笑:“你和老高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什麼意思?”
秦杉走出病房就在打腹稿,慢慢說道:“我有工作,有信心過得好,我不用父親再給我什麼。等他醒來,我想跟他談談,多分配一些給你們。”
吳曉芸粉麵含霜:“拿你爸的財產做人情,有薇教你的?倒是會做人。有必要對我客氣嗎?”
昨晚,樂有薇告訴秦杉,葉之南為了套到證據,不惜幫吳曉芸頂罪,但在秦杉看來,吳曉芸是趙致遠的幫凶,江爺爺的死跟她有乾係,她彆想逍遙法外。
眼下既已獲得呈堂證供,不能再讓那雅正君子身陷泥淖中了。秦杉直言不諱:“有必要。如果秦崢能夠多得到一些,你願意馬上伏法嗎?”
吳曉芸厲聲道:“你有話直說!彆兜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