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仆人像是一個一個的紙人,在夜色中寂靜無聲,你有些緊張,張仕安拍拍你的背,輕聲耳語,說葉家也就是住的偏僻,規矩大又守舊,咱們辦完事就回去,彆怕,啊。
你想起莫名消失的白?,雖然你後來找補,猜測是他不願見人,自己躲進客居空房,但是心底還是有些不舒服,“葉家古怪得緊,早上就是,明明七個人隻介紹六個,那麼大一個活人擺在那兒也不管不問,奇奇怪怪的……”
張仕安的腳步蹲了一下,你疑惑抬頭,但你看不清他的臉,隻能感覺到扣在你肩上的那隻手用力到你有些微疼的程度。
然後你聽到張仕安沉聲,一字一句地道:“七個人?”
你不明所以,“對啊,今早葉家來七個人,算上咱們,一共九個人。”
張仕安良久地沉默,慢慢鬆手,“……清因,早上宴廳,葉家隻有六個人。”
你大驚,正要細問,祠堂已經到了。
葉藍在祠堂外等你,她十四歲上就協助父母管家,現在島上主意倒是一多半是她來拿,這次你們入島到奉安牌位,都是葉藍一手操持。
祠堂外姓免入,葉藍吩咐了幾句仆婦,和你交待完步驟,還有要事先行離開,你按下所有疑惑,抱著母親的牌位,走了進去。
祠堂高大軒敞,看起來很新,不似大宅那般古香古色。它一共四進,族人牌位供奉在二進院內,後麵大門緊鎖,說是隻有族長在大祭的時候能進。
安置完牌位,你去淨室拈香。
淨室門窗緊閉,四下香煙彌漫,漾著一股濃濃甜香。
而煙氣之後,葉家虔敬供奉在自家祠堂高高神位上的,是一朵花——一朵血紅的,琉璃燒製、栩栩如生的花。
你見過的!是那朵落在母親靈前、你夢中接過的花!
上島至今心內積累的不安猛地爆出,你後退一步撞到牆上,驚懼地死死盯著那朵花。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花?紅花?對,阿娘討厭的紅花,阿娘不讓你碰的一定就是這個紅花!你急促地呼吸、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島、離開葉家——
但是怎麼動不了呢?好甜、好香……
你搖晃了一下,沿著牆壁軟軟滑落。
好困……好香……喘不過氣了……你的意識開始潰散,眼前一片模糊,耳朵嗡嗡地響,。
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倒著還是靠著,你大口喘著,所有的感官都是模模糊糊,遠遠的,而就在這時,你隱約感覺有什麼東西繞在你的脖子上。
發生了什麼?你的思維就像被裹在一層吸飽水的厚棉被裡一般遲鈍,你茫然喘息,直到頸子被勒緊的下一秒,才慢了半拍的反應過來——有人要殺你!
你拚命掙紮,雙手死命抓撓,一腳似乎踹到了什麼東西,外頭隱隱有聲,你脖子上的壓力忽然小了,接著有風湧進來,甜甜的香味淡去,有人輕柔地將你攏在懷中。
你被抱起來,頸子被輕輕碰了一下,你睜不開眼,你輕飄飄的,一切都離你很遠——人聲、疼痛、光亮,在你模模糊糊的意識中遠遠搖曳。
你感覺到輕而規律的搖晃,你嗅到青草、海水的味道、你的意識慢慢回歸,你終於攢起力氣睜眼,還沒等張開,一雙手落在你眼上,有人柔聲對你說,閉上眼睛,一會兒就到了。
你分不清那是誰的聲音,但你乖乖地閉上眼睛,睫毛掃過對方的指尖,在那個人懷中沉沉睡去。
你是在半夜醒過來的。
張仕安守在你床邊,安靜又憤怒。
你的頸子赫然有一道繩子的勒痕,深紅發紫,觸目驚心,你嗓子疼得像是隨時能咳出血,說句話都撕心裂肺,指尖火燒火燎,指甲縫裡全是麻繩碎屑和血——這個島上,有人確確實實地要殺你。
出乎你的醫療,把你從祠堂裡抱出來的,不是張仕安,而是周影。
當時靜室巨響,但有仆人攔著,張仕安衝不進去,反而是周影衝進去,把你救出來,抱回客居。
這麼說著的時候,張仕安一臉不甘,你小口抿著蜜水,心內想,原來是周影。
周影把你帶到客居之後麵色陰鬱,一言不發拂袖而去,張仕安就守著你到現在。
你看著他那張在燭光中氤氳的英俊容顏,感激地對他笑笑。
張仕安緊縮雙眉,說他天亮就去找葉家理論,要他們徹查凶手。
你卻搖搖頭。
這裡葉家獨大,葉芝華又討厭你,而且諸多古怪,現在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小心為上,千萬不能觸怒葉家,凶手什麼的先回大陸再說。
你簡明扼要地啞聲把白?的事告訴他,張仕安神情疑慮,他說,確確實實,葉家宴廳裡他隻看到了六個人,沒有看到你說的白衣青年。
那隻有你看到的白?,到底是什麼呢?
你不知道,但是,你知道,你不怕他,很奇妙的,你對他沒有絲毫的恐懼,隻是疑惑。
快淩晨的時候,你對張仕安道:“走,我們現在立刻去碼頭。”
張仕安擔心你看不到路,你把手遞給他,他遲疑一下,握住了你的手。
你們悄然無聲地一起投身向這個孤島茫茫夜色。
正如周影所說,整個老宅寂靜無人,連巡夜打更的人都沒有。
你們從一處沒鎖的偏門溜出去,外頭是片茂密園圃,張仕安在路過的時候非常詫異地“咦”了一聲,但時間緊迫,他什麼也沒說,你們在破曉時分來到了碼頭。
——碼頭上什麼都沒有。
沒有船、沒有人、什麼都沒有。
你絕望地睜大眼,晨光如血,萬道光芒從海的另一邊升起,你聽到一個女聲,“你們走不掉的。”那是葉萌。
葉家普普通通的二女從碼頭下麵走上開,她背著光,麵孔模糊,一雙眼睛卻閃著某種銳光。
她似乎笑了一下,指著前方空無一物的海麵對你們說,“誰也走不掉。”
她說,大祭期間,船隻入塢,任何人不得進出葉島。
她走到你身旁,若無其事地道,回去吧,要吃早飯了,路上我給你們說說這個島的事兒。
沒有船,你們就沒法離島,你們隻能跟她回去。
葉萌一路上給你們說了葉家與這個島的舊事,說罷要你給她講外麵的故事,你隱約聽出一絲異樣,給她講了一些,你最後輕聲試探了一句:“……那,二小姐的意思是……”
已經隱約能看到老宅的輪廓,她背對著你們,輕快地踢了一腳石子,她說,帶我走。
你此時尚且不知,這一切不過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