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叫到這個島上就是為了看恩愛夫妻撒狗糧麼?
但我沒膽也不想踢翻這碗狗糧,隻能默默炫飯。
葉藍吃完魚喝補湯,眼睛都被苦的眯起來,城白羽早剝了顆糖,低聲哄她,她頓了頓,一鼓作氣喝完,趕緊吃糖,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恢複端莊神態。
又聊了幾句,她似乎有些困倦,城白羽送她去閣樓,狄衡不自覺地按了一下心口,望著他們的背影,斯文俊秀的麵容上露出了一個近於陰鷙的表情。
直到他們兩人的身影消失,狄衡兀自看了片刻,忽然起身離開,我想要不要等城白羽下來打聲招呼再走?正猶豫,12點的鐘聲大作,把我嚇了一跳。
片刻之後城白羽下來,問我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我想叫上狄衡,便一起往客院走去。
路過閣樓的時候我神差鬼使一般抬頭,然後,我看到了葉藍。
她坐在早上那個位置,在落地窗後若隱若現地看著我們。
城白羽也看到,他似是為了避嫌往前快走幾步,我不知為何心內有一絲微妙的心虛,連忙垂頭放慢腳步,和城白羽拉開距離,慢慢前行。等我到了客院,城白羽已經叫上狄衡了。
正如我的第一印象,葉島極其荒蕪,四處是大火肆虐之後的景象,我看著荒草密林中時不時閃過的殘垣斷壁,感歎道:“太可惜了,這些雕刻多精細啊……”
城白羽說葉家是大家世族,經營葉島幾百年,可惜一把火都燒了。
狄衡也看向他,“……這可不像三年前著的火。這看著有年頭了。”
城白羽笑著輕輕搖頭沒說話,我不懂這些,我問城白羽這裡以前什麼樣子,他愣了愣,那張一貫從容溫和的麵孔一瞬間浮現出了一種脆弱的無助。
他輕輕吸了口氣,低聲道:“我不記得了。”
他告訴我,三年前葉島大火,葉藍被燒傷,他也窒息瀕死,一度被判定為腦死亡,整整掙紮了一年,才被硬生生從鬼門關前拉回來,代價是,他什麼都忘了。
他淡淡笑道:“你能相信麼,我醒過來的時候連煤氣爐都不會點。一切從頭學。”
狄衡雙手抱胸,淡淡地道,有點奇怪啊,如果是腦損傷引起的失憶到這個程度,那按道理來說應該話都不會說才對。煤氣爐點火和騎自行車遊泳都屬於肌肉記憶,不會說話了都不影響的。
城白羽垂頭不語,我連忙打岔,“大腦是人體最精妙的器官,臨床上確實有很多醫學和科學沒法解釋的現象。”
狄衡沒理我,木著臉看城白羽,“一點兒都想不起來麼?”
城白羽欲言又止,他看著狄衡,臉上有一點不自覺的,幾乎有些寵溺的神情,他沉默了一下,柔聲說其實還是記得一點,他好似有親人,但出了這麼大的事也沒來,大概要麼疏遠,要麼就不在了吧。
“……也可能是你的親人沒有找到你。”狄衡說,城白羽笑了一下。
他低笑道:“希望是這樣吧……哎,我是第一次跟人說這個,有點……”他言猶未儘,不再說話,隻抬頭望向晴朗天空。
他輕描淡寫,我卻隻覺得心疼。
狄衡也沉默,我想轉換氣氛,咋咋呼呼問城白羽島上有沒有沙灘,我想看,城白羽看了我一眼,輕輕一笑。
他笑起來宛若春月行空,柔和靜謐,他說,我帶你們去。
我心裡隻想,怎麼會有人笑起來這麼好看。
後來回想,我當時的狀態就四個字“色令智昏”,我迷迷糊糊就跟到了沙灘才終於清醒一些。說真的,我沒見過海,對沙灘還是有一些憧憬的,哪知到了一看,憧憬稀碎:沙灘上一片——垃圾。還都挺新鮮的,估計丟下去沒多久。
城白羽見怪不怪地歎了口氣,順手撿了幾個丟到旁邊的垃圾桶,說葉島洋流詭異,東西從岸邊扔下去,36小時之內一定給你卷回來,尤其每年這幾天,彆看風平浪靜,但什麼船都靠不了岸,這堆垃圾肯定是今年剛雇的人偷懶沒處理,往海裡一丟了事,現在全卷回來了。
“治家不嚴,讓各位見笑。”他拍拍手,我心裡卻想,這有啥治家嚴不嚴的啊,不是下麵人沒素質麼。阿婆們說葉家規矩大,是真的大,連城白羽都像個遺少了。
跟滿沙灘垃圾麵麵相覷一分鐘,我們悻悻然往回走。
回到葉宅,城白羽邀我們去宴廳喝茶,剛泡好茶,14點鐘聲驟然敲響,在宏大餘音裡,頂樓傳來一聲重響——
狄衡反應奇快箭步上樓,我緊隨其後。到閣樓的時候,狄衡正在推門,大門不動,狄衡後退一步,飛身一撞,一聲巨響,大門洞開,隨即,狄衡晃了一下,麵色鐵青地站在門口。
——我看到一片血紅卻給人予一種漆黑印象的花海。
整個閣樓,全是琉璃色澤、血紅的白?之花——過大的視覺衝擊,以至於讓人產生了看到漆黑乾涸之血的錯覺。
然後,我看到了葉藍。
我第一眼以為她躺在白?花海中,然後我才意識到,她躺在血裡——她自己的血。
她死了。
輪椅歪倒,不遠處的地上有一個沾滿血的厚重靠枕與一把槍,我死死地看著她後腦上那個凹陷進去、黑紅色的血洞,移不開視線,腦海裡一片麻木的空白,整個意識裡隻回蕩著一個念頭:葉藍死了。
幾麵掛在窗戶上的鏡子在她身上和地上照出明晃晃的光斑,讓血泊的邊緣顯出一種近於白的反光。
葉藍死了。
在這個業花之島上,它的主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