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子上沒有屍體。是啊,怎麼會有屍體呢,屍體正站在我們麵前呢。
非常古怪,我在這一刻並不恐懼,我腦海裡先是麻木,慢慢緩過來之後,是疑惑。我貨真價實地疑惑屍體怎麼會笑著和我說話。這種莫大的古怪的困惑壓倒性的占據我全部的思維,以至於沒給恐懼留下應有的位置。
欽方死死盯著葉藍,一點一點鬆手,葉藍絲毫不以為忤,她優雅撥開狄衡的手,淡淡地道一聲我先失陪,就啟動輪椅下樓。
一刹那,某種讓人窒息的沉重感威壓而下,我們五人麵麵相覷,狄衡把刀插回後腰,城白羽麵色蒼白,蠕動了一下嘴唇,最終卻什麼話也沒說,朝樓下走去,下到二樓趔趄一下,狄衡一把撐住,猶豫一下,扶著城白羽下樓。
宴廳裡葉藍正在泡茶,她得體地招呼我們入座,自然從容,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其實昨天她根本沒有被殺,那都是我做的噩夢。
我們所有人沉默地,依從她的吩咐入座。
給我們每人親手奉上一鐘清茶,葉藍以一種極其優雅的姿態對大家道,“清茗未免寡淡,就讓我為大家說一個故事佐茶吧。”
那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
當時是南宋末年,屠戮四起,無數人顛沛流離,其中有一戶姓葉的人家,一路奔亡,逃到一個海外孤島上的時候,隻剩一母數女帶著十幾名婦孺下人。
她們到的這個島,就是葉島。
十幾個赤手空拳的婦道人家哪裡能在一個荒島上討到生活呢?就在快餓死的時候,她們在荒島上發現了“祂”。
“祂”是某個強大力量的化身,強大的力量被葉家尊稱為“血神”,而“祂”被尊為神使,乃是“血神”在地上的代行。
“祂”賜予葉家財富、安定與尊榮,並允諾隻有葉家和被葉家許可的人可以登上這座島,葉家由此躲過無數戰禍,在長達七百年的時間裡累積著屬於自己的繁華昌盛。
而作為回報,葉家每二十年為“血神”舉行一次大祭。在那個大祭上,葉家的女兒要與“血神”的使者,也就是‘祂’成婚,成為“血神”的新娘同時接任為新的葉家族長。
“……然而九十年前,葉家上一次大祭——”她看向沈雍和,“……被你的曾祖母聯合餘孽破壞,葉島被燒,葉家就此沒落。”說到這裡,葉藍頓了頓,歎了口氣,漆黑的眸子掃過我們。
“我要重啟大祭,重振葉家。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完成大祭正式接掌葉家,諸位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才上島,到底是誰、有什麼秘密、之前做了什麼,到底是不是人、甚或你們中的誰殺了我——我都不在乎。”
她突然毫無預兆地格格笑了一聲,宛若夜梟,然後又毫無預兆地停下,森然而慢地道:“對,你們之中,有人殺了我,我不知道是誰,我也不在乎,我隻是要告訴你們,你們殺不掉我。是的,我會被殺,但我會複活,一次一次,從血裡站起來。”
“因為我是,血神的新娘。”
語罷,她挺直脊背,姿態傲慢又端莊,她說,我的大祭必須完成,即便犧牲一切。
然後,她看向了我。
我在這一瞬間意識到,金盒筆記內葉藍想要的新軀體,是我。
我不是祭品。我是她想要的,新的、完美的、沒有燒傷的、健康的新軀——我是她打算披在自己身上的那層嶄新的皮。
我毛骨悚然,她對我露出了一個平滑的微笑。
“閣樓上的瘋女人。”李曇的聲音冷冷響起,葉藍毫不在意。
不能讓葉藍複活的消息被其他人知道。
我們決定封鎖消息,暫時把葉藍關押在她二樓的臥室裡。她也不反抗,隻是柔聲道:“你們之中,有一個與我一樣的人。”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這句話什麼意思,她那雙漆黑的眼睛凝視著我,輕聲道,逃不掉的,流著葉家的血,你就逃不掉。
這就像是一句輕柔而惡毒的詛咒,我麵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葉藍一笑,被欽方和狄衡押上二樓。
狄衡回來就揉著眉心把自己摔進沙發,沉默良久,看向我,“葉藍到底死了沒有?”
我隻能說我檢查的肯定是具屍體。
李曇沉吟道:“有沒有可能昨天那具屍體根本不是她?”
理論上有這個可能。因為燒傷的緣故,葉藍身上一直穿著壓力服裹著繃帶,根本沒人見過她的真麵目。李曇繼續道:“或者換個說法,今天的葉藍根本不是我們第一天見的葉藍?”
我想了想,還是猶豫地搖搖頭,“雖然理論上可以做到不是一個人,但是……我覺得是一個人。”
因為……那股獨特妖豔,又充滿了壓迫感的氣質不是換一個人就能偽裝出來的。
欽方也開口,他思考的卻是另外一個方向,他說,閣樓沒有密室和暗門暗格一類的東西。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昨天我守夜的時候,我特意進去檢查了一下屍體狀況,緊接著到現在閣樓門口始終有人,換言之,閣樓大門裡應該就隻有葉藍的屍體在。
那不就得承認,葉藍她……死而複生了麼?
這個答案太過異常與恐怖,我乾笑兩聲,“你們還真信複活啊、活人獻祭這些啊,那都是□□嚇唬人的。現在是21世紀了。”
說完我又乾笑兩聲給自己壯膽,但隨即發現自己笑得太難聽而閉嘴。
李曇靜靜地看我,“你忘記我帶回來的那截樹根了?”
那截紅色的、蠕動的、活物一般的樹根。
想起它就渾身雞皮疙瘩,我無話可說,欽方突然開腔:“……像被寄生了。”
我楞了一下,順著他的話往這個方向想,“……呃,這麼說的話,確實有點像,鐵線蟲就能控製節肢類宿主的行為,甚至在死後一段時間都能控製屍體行動,所以又叫僵屍蟲……”
但鐵線蟲從來沒有能控製哺乳類動物的記載,不,倒也不能這麼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我見過被植物寄生的人。”欽方道,“東南亞有種酷刑,就是在活人身上種下植物,讓植物寄生在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