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如儂有幾人 千萬彆怕。不怕的人,……(2 / 2)

小人通天 談天音 5948 字 8個月前

藍辛鬆開手。寶翔馬躍向前,大聲道:“保重。”

寶翔剛看到蔡揚墓碑,琴聲嘎然而止,四周靜得令人膽寒。

墓碑邊孝子守孝用的那間木屋,亮了起來。寶翔下馬,朝前走了幾步。

“敘之,敘之,是我,飛白。我恰巧路過,我有好吃的,給你吃。”他嘻嘻哈哈道。

彩雲蔽月,蔡述就像出現在月光最深處的幻影。他眉眼淡,唇色淡。花非花,霧非霧。

這種人,天生姿容潔雅。而蔡述一身梨花白衫,更添其潔。有那麼短短一瞬,寶翔錯覺自己化成肮臟世上一粒灰塵,活該被蔡敘之踏在靴子底下當陪襯。

不過,敘之並沒穿靴,隻穿了雙布鞋。所以,隻是錯覺。

寶翔莞爾:“敘之。”

“我有請你來嗎?”蔡述問。

“沒有。我想:你一個人拉琴,拉得無聊了,也許要找人聊。也許餓了呢?”他從馬鞍裡取出一小袋,晃著說:“栗子,弄熟了肯定香。”

方才的琴聲,怎麼是這麼個人拉出來的?寶翔偷瞧這個墳地裡的蔡述,到底有沒有影子。

蔡述關上門。寶翔一探小屋爐裡的灶灰滾燙。他就把栗子埋進灰,再用柴壓嚴實。

“飛白,我要是你,今晚絕對不來。”蔡述將胡琴放入匣子。

“嘿嘿,我要是你,一定不半夜拉胡琴,和鬼哭狼嚎一樣。你就找不到一個人說話,非要到你爹墳前來?我心煩時,倒想看我爹,可惜他在杭州。”

蔡述笑容寡淡:“我之所以至今還一個人。其中原因,彆人不知道,你總知道。”

寶翔手指被灰燙了下,自己好像無意中,觸到了蔡述的心病。蔡述的心病,也算是寶翔的心病。

寶翔訕訕道:“我沒和人說過。除了我,知道的人都死了。敘之,我相信能好起來的……”

“寫飛書的,你查到嗎?”蔡述幽幽問。

“沒有,我在皇陵裡那麼久,哪有空去?再說句實話,敘之,我在六部沒有人。我雖然能管錦衣衛,但那幫子人,都是繡花枕頭。上次在六合縣,是我命大,死裡逃生。敘之,以你的能力,何必要我幫你?不過,要不是那個缺德人寫匿名信,我怎麼會在江南挨打丟臉?所以你一定找出他,替我出口惡氣。”

蔡述手裡,多了一張紙頭:“既然如此……。我不勉強。是不是罰你……看我高興。我這裡有份名單,是條件符合我推測的吏員。我讓人專門察看這些人入部後的筆跡,三十二人中,有十三個人,某些字筆跡類似。煩你們錦衣衛,把這些人處理。找人你們不會,處理人總該是強項。”

寶翔抽過名單,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歎息道:“可憐要多殺十二個。你為什麼不想想,那人興許就不來京城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你存在。人家雖壞,可能有誌氣。寧願在小地方當第一大壞人,也不到京城做排在你後麵的第二名壞人。”

“有這個可能。”蔡述笑道:“既然是壞,不如壞到底。寧可錯殺一萬,也不放過一個。”

栗子“嗶啵”一聲。燙,寶翔隻好兩手換著丟來丟去。擠碎殼,把栗肉送到嘴裡。

寶翔說:“敘之,我知道你是害怕。要不怕,給你自己留個對手,多好?不然滿目都是蠢材,你在朝堂上也寂寞。”

蔡述走到爐邊:“我不會中你的激將法,我怕一個小吏做什麼?我最要防的人,就是你。”

他修長手指上,多出一個栗子肉。寶翔壓根沒有注意他如何剝的。蔡述吃相文雅:“還不甜,等到入秋要好些。飛白,你還是太急。”

寶翔乾笑,裝糊塗。蔡述看著他說:“你笑吧,我近期就要在天下推廣革新。祖宗舊法,已不再適應當世。既然朝廷由我主持,我就要在有生之年,繼承父誌,做好此事。為此,我打算成立內閣中書衙門,全不用科舉的進士,隻用能吏和實乾之人。到時候,萬歲必定啟用你。你可以來韜光養晦,可以當中流砥柱,隨你。我要查封掉暗香那張小報,希望對你沒影響。”

寶翔直視他:“敘之,暗香我看過,誇誇其談,我不大喜歡。那並不是我手下的報紙,你誤會了。你封不封的,跟我什麼相乾?隻希望你彆踩著朝中的藏龍臥虎的尾巴。”

蔡述舉起他淡紅梅色的手。江城五月落梅花,落梅燈影裡雙手,勢不可擋。

寶翔一到京,就去麵聖。皇上為了表揚他對皇後的孝心,特賜寶符一張。讓大太監範忠燒化了,衝水給寶翔喝。寶翔麵不改色,喝得一滴不剩。他才退出東華門,就接到薛濤箋請帖,是姑父吏部尚書馮倫請他到家去喝酒。馮倫看著寶翔長大,寶翔對他也親近。

今日,馮倫的藏寶齋“暫得堂”落成。寶翔回家換了繡金龍袍子,帶上份禮就出發。

他經過書堂,見王妃陳氏正在裡麵念經,在門口說:“妃子,我去姑父家了。”

陳氏照例不理睬他,敲著木魚。寶翔習慣了,不在意,跨出門去。

到了馮府,才進寶堂,他就聽馮倫語重心長勸說:“敘之,人生在世,什麼不是暫時得到?王羲之說,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你的行事,該變通。以你才智,不難。”

蔡述也在馮家?蔡述答道:“姨夫,正因為榮祿名利是暫得,誰還在乎人評好壞?若不能流芳百世,倒也不妨遺臭萬年。”

馮倫隻能笑。寶翔摸摸鼻子,打個噴嚏。難道有人在背後提到他?

晚餐豐盛,皇帝讓小宦官送來了一尾新鮮的鰣魚,馮倫在藍琉璃杯內,斟滿荷花酒。

馮倫穿著皇帝所賜他親手縫的道袍,寶翔戴著皇帝賜給他親手編織的仙冠。

蔡述不僅有這樣的道袍,也有這樣的仙冠。不過好像他從不穿,從不戴。

馮倫說:“這幾天,吏部來了個年輕人,說起來,這人倒是……”

他搖頭而笑,並未說完。蔡述有點心不在焉,含笑掃了眼寶翔。

他那一掃視,讓寶翔忽想起了一樁他在陵墓裡聽到的怪事。

如果那事屬實,那蔡家人怪,還真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