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邰走至燈火聚攏處,向那與王硯對峙的人道:“何郎中路上辛苦,本府耽於公務,勞累何郎中到此相見。”
那人淡淡一禮:“公函已送達京兆府衙門,然府尹大人既在此,下官理應拜見。”
兩個擎著執爐的隨侍立在他身後不遠處,爐中冒出騰騰香霧,令燈火聚處平添許多朦朧。
王硯咳嗽一聲,抬手揮揮煙霧,馮邰頷首:“多勞何郎中,本府甚愧。請帳中說話。”
何郎中卻道:“多謝馮大人,既已拜見,若無他事,下官便就繼續前行了。”
馮邰微微一笑:“本府知郎中不欲耽擱,然天□□路難行,待天明再啟程罷。豐樂縣知縣已在此迎候,便由他明晨伴郎中同往豐樂。”
人群外,站在張屏身側的小吏正要向張屏示意。馮邰已擰眉向此處看來:“張知縣何在?”
張屏邁步上前,向那著正四品官服之人施禮:“下官,豐樂知縣張屏,拜見郎中大人。”
何郎中輕描淡寫道了聲平身,正眼也未看張屏,隻再與馮邰寒喧,更仿佛對麵的王硯乃是虛無。
張屏以前曾聽陳籌說過,王硯的夫人是何國舅的長女,太後娘娘的親侄女兒。國舅爺的小公子以前也跟王硯一樣在京裡橫著走,後來不知中了什麼邪,突然信了道,鬨著要出家。據說忽悠他的幾位方士被王硯一窩端了,國舅感激王硯的救子之情,便把女兒嫁給他。
但何小公子仍是道根深種,鬨得要死要活,一時吞丹,一時絕食,丹爐擺得像個迷魂陣,國舅府天天跟著了火一樣,騰騰地向上冒濃煙,成為京中一大奇觀。初到京城的老百姓首次瞻仰都覺得國舅爺真有錢,府裡時時刻刻在燒飯,一天肯定得吃十八頓。
即便如此,國舅爺仍是動用權勢,把小公子塞進了朝廷,官職還不低。
陳籌當時唏噓向張屏道:“人與人真是不能比,就因為投了不同的胎,咱們拚死拚活念書,一輩子可能都吃不上皇糧。人家是被抬進六部,還不樂意。”
張屏借著陰影無人看清之便,默默打量了何郎中幾眼,但聽聲音,再看麵目身形,這位何郎中年紀甚輕,卻蓄著三綹長須,直垂至胸,眼神語氣,都淡漠至極。
馮邰再請他進帳,他總算答應,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極大的隱忍與勉強。似乎馮邰請他進的不是一頂帳篷,而是一間十年沒打掃過的茅廁。
種種作為態度,必定是王侍郎的小舅子無疑了。
王硯卻未與馮邰及何郎中同進帳篷,而是帶著兩個隨侍走向一旁的空地陰影處。
王硯的眾隨從自覺散開四周守衛,旁側無他人時,一年長些的侍從先行跪下。
王硯皺眉:“京裡出了什麼事兒?”
侍從叩首:“小的卑賤,不知朝政,隻模糊聽人議論,曾相爺被參了。老爺讓小的給大公子捎個口信。”
王硯嗯了一聲:“恭聽父親大人教誨。”
侍從站起身:“老爺說,京裡一些事情,與大公子沒什麼關係。大公子不知不問便是。大公子這般勤於公務,才是應當做的,老爺很欣慰。大公子繼續勤奮便好。”
王硯一哂:“難得爹褒獎我。替我上稟老爺,就說知道了。恰剛好又被我查到個大案子,或還得耽擱一時。待回去就去向他請安。”
侍從退下,旁側的小廝上前,舉起手中包袱:“稟大公子,小的已遵吩咐請蘭大人瞧了東西。蘭大人同小的說,這瓷片可能是一種叫「泉瓷」的瓷,同大公子書房裡的五彩罐一樣,都是一個叫「曲泉石」的人製的。”
王硯神色一斂:“當真是曲泉石?”
小廝叩首:“小的敢拿腦袋擔保,蘭大人說的是曲泉石製的泉瓷!蘭大人推測殘片底款應是個怪字,是那叫曲泉石的人常用的款之一。蘭大人還說,隻要告訴了大公子泉瓷和曲泉石這個名字,大公子就知道了。”
王硯的神色已恢複如常,微一點頭:“泉瓷與曲泉石之事,暫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張屏靜靜望著王硯消失的方向,跟著王硯的兩個隨從之前來的方向不同,衣著也不同,其中一名應是京裡來給王侍郎送信的,另一個是王侍郎貼身的小廝之一,攜帶的包袱凸顯出一個方盒的形狀。張屏想,他必是已從蘭大人那裡詢得了碎瓷的來曆。
身邊忽有一個聲音道:“張大人,同進帳否?”
張屏轉過身,杜知縣又向他拱拱手:“唐突出聲,驚擾到張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