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屏難得地定了一瞬,繼而躬身:"學生恭迎大人。"
俞明徹略一思索,眼下行館內正在忙著接待何郎中大駕,看那位謝縣丞四腳朝天的模樣,是不能應付這位蘭侍郎了,便一揖:"下官護衛大人過去。"
蘭玨道:"防禦使需照看各處,不必多勞。本部院自去便可。"
俞明徹再懇請一番,便點了幾個人護衛蘭玨的車轎轉入知縣小宅。
刑部的桂淳和京兆府的燕修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地隨在張屏旁側,桂淳趁空上前悄聲道:"大人先自去休息,可能恩準卑職一觀散某屍首?"
張屏沉聲道:"樹下的那具,也該運回來了。稍等片刻,一起看。"
燕修道:"卑職大膽插話,此時尚不是縣衙刑房及仵作公務的時辰,大人勞累許久,更需沐浴休息,卑職可等白日再看。"
桂淳笑道:"是,是,卑職也是有些糊塗了。那先請大人歇息。"
張屏便著人先安排桂淳和燕修二人歇息,自先回到宅中。
知縣小宅中的仆役們沒想到有了菜窖那事,禮部侍郎大人竟還會屈尊至此,又齊齊懵住,幸而一回生二回熟,懵了一陣兒後立刻反應過來,迅速奉迎侍候。
蘭玨與蘭徽各自沐浴更衣,張屏便到縣衙後堂的側廂房草草洗了個澡,躺在臨時搭的床鋪上合攏雙目,頓時沉入夢鄉。
上午,刑部尚書陶周風早朝畢,緩緩步向宮門。
方才早朝上議舉新相,雲太傅竟親自向皇上舉薦中書令李岄為相,其黨羽紛紛附和,令眾臣大愕。李岄臉色青白,高聲懇辭。永宣帝道:"朕尚年少,朝務多托賴眾卿,丞相尤為朕所倚重,容朕思慮幾日。"這才暫緩了此事。
陶周風一直未作聲,出殿後,幾位同僚拉他私語,請他同去相勸李岄,休要中了雲棠的奸計,此時不當意氣,應以社稷為重,慨然承擔相位。
陶周風回想方才殿上李岄勉強挺立卻仍不免微顫的後背,心中歎了口氣,嘴上含糊應了,彆過眾人,獨自穿過寬闊宮院。
似乎所有人,都已當曾堯是一紙翻過的書頁了。
鳥雀遙遙歡快啾鳴,春意漸濃,幼枝新披青綠。
年少時,總慷慨立誌要做參天巨木,成社稷棟梁。然多年後方才明悟,其實人人皆是朝廷這棵大樹上的一葉,或因風吹雨打,或時節已至,凋枯落地,又有新葉再生。
行至宮門外,家仆上前,扶陶周風登上車轎,輕聲道:"老爺,方才有人送來一封信,請老爺一閱。"
陶周風看著老仆捧上的素色信函,心中一震,抬手接過。
待老仆退下,車轎啟行,陶周風拆開信,封內素箋上,隻有龍飛鳳舞的寥寥數字--
「老枝垂垂。枯藤逶逶。曠乎閒情。趣乎共杯。」
陶周風將信箋折好,收進懷中,過得一時,方才挑開車簾:"先不去衙門,回府。"
張屏這一覺睡得極沉,酣暢黑暗中,忽聽遙遙有聲音在喚"阿屏,阿屏……"張屏猛一睜眼,床邊的無昧驚了個趔趄。
"無量壽福!阿屏呐,哥知道你需得多睡會兒,本不應該打擾你……但是,前段時間幫了咱們好大忙的那位姓柳的小公子又來了。原來蘭侍郎是他姑父,他說他本當先拜見他姑父,然有要緊事兒必須同你說。衙門內外都在忙要緊的事務,他怕打擾,就說是來找我的,我就來找你了。"
張屏摸過衣袍迅速穿戴整齊,就著小衙役端來的臉盆抹了一把臉,隨無昧穿過後院。
柳桐倚站在紫藤花架下,向他拱手,滿臉歉意。
"芹墉兄,對不住。我奉鄧大人之命,前來提調曲泉石相關案件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