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玨一歎:“你這不扶著桌案都站不住了,還逞什麼強?”
何述鬆開手欲站直身體,腳踝又是一疼。蘭玨上前扶住他手臂,何述下意識後退想掙脫,腰又一顫,再倒吸一口冷氣,抬眼對上蘭玨溢滿憐惜的雙目,胃中一陣翻騰。
罷,罷,一個大意,動搖心性根本,竟是上了這姓蘭的設下的套。
就說這根煉了千年的老油條怎會突然大失常態,原來是故意賣破綻,讓他當其為回護那張屏方寸大亂,令他一時得意,言語失當。如此,便可借機發作。他就不能以有傷在身之故推脫不起。隻要起身,便會牽動傷勢,而後姓蘭的即能……
蘭玨再輕聲一歎,吩咐左右:“速取擔轎來,抬郎中大人去行館,傳大夫再細細診治,莫要漏下什麼未查出的隱傷。”
何述淡漠地咬緊牙關:“下官當真無礙,蘭大人請先回吧。”
蘭玨未看他,隻環視左右:“爾等便由著何郎中任性?快,扶他去歇下,傳大夫。”
左右隻得上前,攙住了何述。何述盯著蘭玨,露出冷笑。
姓蘭的,你好,好……
王八羔子王硯,不單是你,你的一個個狐朋狗黨,亦都是吾此生的魔孽!
“啊啾——”
數百裡之外,正翻身上馬的王硯打了個噴嚏。
小廝立刻撲到鞍前:“天晚風涼,大公子再加件披風。”
王硯一笑:“哪來的風。十有八九是老馮在偷著罵我,要麼是老鄧。彆是他們已經轉過彎來了。抓緊時間趕路!”一抖韁繩,徑向遠方馳去。
“啊啾——”
官道上,車轎中,馮邰亦掩住了口鼻。
車窗外的侍衛露出惶恐神情:“傍晚天寒,大人請保重身體,勿要太操勞。”
馮邰收起巾帕,道了聲無妨,示意其繼續稟報,侍衛道:“果如大人所料,王侍郎已備好了船,當下人也趕去碼頭了。”
馮邰淡淡道:“他郡事務,本府無權乾涉調看,將線索告知大理寺罷。”
何述被抬走了。仍留在公堂上的侍衛眼睜睜看著蘭玨走到案後,在正大光明匾下緩緩落座。
“謝縣丞醒了否?”
一人回稟:“縣衙暫無人來報消息,應是仍在昏迷。”
蘭玨微頷首:“何郎中傷重難支,當下無人問案,事急從權,本部院便暫來審這一堂罷。”
侍衛乖覺,迅速替張屏鬆綁,取出他口中布團。
蘭玨垂目下望:“你方才說,何郎中遇刺之時,你在察院中?”
張屏低頭:“稟大人,草民不知何大人在什麼時辰遇刺。但此前草民一直在察院。袁監察、柳斷丞還有察院中許多人都能為草民作證。”
“何郎中聲稱,他罷了你的官,你心懷怨恨,故有行刺嫌疑。你作何解釋?”
張屏微直起身:“草民逾越,鬥膽請教大人,何郎中究竟在什麼位置遇刺?凶手用了什麼凶器,以什麼手法行刺?郎中大人上午才罷了草民的官,縣衙守衛森嚴,行刺不易。”
蘭玨淡淡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張屏一怔:“大人這就要放了草民?此不甚合理。”
蘭玨看著他:“你連何郎中怎麼遇刺的都不知道,怎會是凶手。”
張屏垂下眼皮:“這些有可能是草民的謊言。”
蘭玨麵無表情:“你說沒說謊,本部院還是能瞧出來的。你紮個風箏,需要多長時間?”
張屏又頓了一下:“要看是什麼樣的風箏。”
蘭玨瞥向旁側:“將凶器拿來。”
侍衛依言退下,未久捧來一物,不待蘭玨吩咐,便遞到張屏麵前。
張屏神情又一變。
這竟是一件十分古怪的物品,一個竹篾大環,上端是一個半截紙紮人,紙人多半已稀爛,眉眼口鼻零落卻仍可分辨,看來更覺猙獰。下方連著三角大風箏,中間破了一個大洞,邊緣有燒灼的痕跡,尾部飄著兩根紙條,其上各用粗曠筆跡寫著一句話——
偌大雙目,不見無邊冤霧;
好顯一臉,撐開廣闊青天。
蘭玨沉聲道:“不到半個時辰前,本部院侍奉殿下起駕,何郎中與豐樂縣衙眾人相送,甫至距離縣衙門外長街中段,此物忽現於天空。”
眾侍衛立刻舉箭射之,這東西卻向著送行的何述等人直撲而下,咻咻飛射了兩枚小箭,灑落一些嗤嗤冒煙霧火星的碎屑。
侍衛上前護駕,不少人躲閃避逃。
“初時,何郎中端然屹立,不閃不避,於人群中若一磐石砥柱,淡然曰,讓本司來瞧瞧這究竟是個什麼妖孽。”
這東西果真也就直衝著何述來了,侍衛當然不能眼看著何郎中遇險,便要護他離開。何述仍慨然欲挺立不動,正在一拖一定的糾葛中,這東西突然轟一聲巨響,何述受驚,險些被砸中腦袋,萬幸未受傷,隻閃了腰,扭了腳踝。
張屏翻看這堆奇怪的凶器。
“草民以為,風箏下是綁了個小機關,如彈弓一般,能彈射些炮仗之類的小物件。上麵這個紙人,其實是盞大孔明燈。因那機關略重,單一個風箏不宜帶起,風箏也不好放飛。才又連接此物。孔明燈所用的油蠟盞,也與機關相連,先燒斷引線,使得機關彈射小箭碎屑之類,最後再引爆一個炮仗類的火藥包,將機關也炸碎。”
蘭玨嗯了一聲:“聽來頗有道理,或就如你所言。”
本部院放你你不走,這還算是嫌犯,就當堂查起案了。
若非堂上坐著的是本部院,接下來你能有好果子吃?
蘭玨便淡淡道:“你如斯了解凶器,難道此物就是你做的?”
張屏畢恭畢敬道:“稟大人,草民剛被罷職半日,此前與何郎中無冤無仇,來不及做這樣的物事。此物放飛亦須場地,必早有謀劃。且草民此前一直在縣衙內,可接近大人與殿下,若想行刺,亦不用做這等布置。而且……”
他又將風箏翻來覆去一瞧。
蘭玨道:“有話直說,不必吞吞吐吐。”
張屏道:“草民逾越,再多言兩句。這物件的機關看來不甚像能取人性命,或重傷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