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蝶花美人圖·結局……(2 / 2)

張公案2 大風刮過 22579 字 10個月前

程柏微皺眉:“先生的意思是?”

白如依道:“朝楚姑娘在查殺雪真的凶手,她想引褚幫主抓住真凶。”

他再端詳褚英的神色。

“幫主一直猜測,殺朝楚姑娘的凶手就是當年殺害雪真的人。對否?”

褚英回望白如依:“朝楚擅長裝扮,能變得稍高或略胖,如此在城裡活動,打探找她跳大神的女子的家世隱秘。九月間,她經常扮裝出門。”

白如依接話:“而且她還穿男裝,朝楚姑娘身形較瘦,她穿男裝的樣子,從背後看,或有幾分像簟姑娘?”

褚英默認。

白如依道:“幫主覺得,朝楚姑娘查雪真之死,驚動了真凶。洪夫人、戴姑娘、簟姑娘、計夫人,都是被誤當成朝楚殺害?如此,凶手的眼神也忒不濟了。”

褚英皺眉:“凶手或為了掩蓋行跡。”

白如依拱手:“可否請盯著朝楚姑娘的人出來一見?”

褚英爽快同意,到門前喚過一位手下吩咐了幾句,片刻後,兩名灰衣男子進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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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身材都不甚高,三四十歲年紀,削瘦精悍,大眾樣貌,未蓄須,麵上無斑無痣,五官沒什麼能讓人特彆記得住的地方。臉圓些雙眼細長些的男子叫水岩,另一位麵龐瘦長些的男子叫水雕。

兩人在廳中跪倒,褚英道,這二人從小就跟在他身邊,忠勇可靠,朝楚三女來到明州,一直是他二人盯梢。

程柏、柳知和史都尉打量這兩人,其實他們也可以當作此案的嫌疑人。

身手好,身為褚英的心腹,能輕易弄到一輛馬車,一人駕車,一人擄人。即便在熙攘鬨市,隻要卡準方位,下手迅速,便可無聲無息擄走一名女子。

褚英在明州有許多產業,他們可將擄到的女子帶到附近某處空房,折磨殺害,再扮作運貨之人,清晨把屍體遺棄到某間店鋪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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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與水岩水雕顯然也明白這份嫌疑,都表現得很鎮靜。

白如依先問道:“在下冒昧,請教朝楚姑娘的香堂在近幾個月,尤其八月下旬到九月初時,有無接待過男客人,或者有任何男子進出?”

水岩答:“小人從未見過。不過小的們是在九月初六之後才時常在那邊的。九月初六到姑娘被害這段時間,沒見她接觸陌生男子。”

水雕亦回答:“九月初六之前,小的們隻是偶爾查看。那間香堂不接男客,她們在城裡買賣,明裡暗裡,許多雙眼睛盯著。如果與男子接觸,會有閒話傳出。小的從未聽過此類謠傳。上門女子帶的家仆,男的隻能等在大門外。院裡連隻公蒼蠅都難有。”

史都尉道:“這幾名女子擅長喬裝打扮,有無出門後見了什麼男子?”

水岩道:“小人不敢把話說滿,但小人覺得不像有。據小人觀察所得,她們裝扮出門一般是去查找她們看事的人的底,或逛逛買點東西。”

女子們到聖仙堂看事都要提前遞帖約日子,朝楚三女趁著客人登門前,先去對方的家附近轉,有不順心事的人家,鄰裡多會傳些閒話,在茶鋪菜場等地能聽到不少消息。

水雕接著道:“喬裝打扮離近了容易露餡,她們出門都單獨或倆人混在人群裡,仿佛尋常路過,也不離人太近。最多轉上半天就回去了。小人從沒見過她們晚上出門。”

白如依再問:“九月中旬,城中女子被害案開始之後,朝楚姑娘是否去過幾位遇害女子的家宅附近。”

水岩道:“鐘家人找過朝楚姑娘,朝楚姑娘喬裝去鐘家附近及鐘家兒媳被擄走的街上轉悠過。”

白如依再問:“隻有鐘家?”

水岩和水鷹眼神閃爍。

程柏道:“直說,不必有顧慮。”

水岩水鷹齊齊匍匐在地,水岩頓首:“朝楚姑娘還去過最後被害的那位鄭氏姑娘家附近。”

程柏神色一凜:“當真?她是哪天去的?”

水岩道:“九月初一,城中什麼事都沒出的時候。”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程柏、柳知和史都尉都神色微變。

白如依問:“當真是九月初一?”

水岩和水鷹一起點頭。

“朝楚姑娘初一或十五會到廟觀參拜。小的二人之前必在這兩日盯著她們,看看什麼人與她們會麵。九月初六之後才時常盯了。九月初一那日,她們先去了金霞觀,下午進城,朝楚裝扮成一個提籃子的婦人獨自在一個偏僻處下了馬車,啞女先回香堂。小人盯著啞女,水鷹盯著朝楚姑娘。”

“小人跟著朝楚姑娘。當時她一個人走了兩條街,先到城南聚緣小街附近,在鄭家住的巷子口徘徊了一陣兒。殺了鄭姑娘的那個點心鋪老太招呼她買糕點。朝楚姑娘沒接近糕點鋪子,也沒和老太說話,從聚緣小街走到順倉街上,又搭了一輛馬車回到烏樓橋附近,走回聖仙堂。”

鞏鄉長又忍不住開口:“那位鄭姑娘是在朝楚被殺後才出事的,凶手也已經被抓住,就是糕點鋪的老婦。為何朝楚在所有女子都未遇害時,便去了鄭家附近?莫不是真有未卜先知之術?”

或是白如依與史都尉查案有誤?

應不可能。

桂淳一挑眉,抱拳:“鄉長果然又點到關鍵,都講到這裡了,請鄉長再容桂某繼續賣賣關子。”

冀實撫須輕笑:“捕頭若是去說書,必火穴大轉。”

桂淳一揖:“承大人誇讚。”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嚨,接著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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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岩和水鷹說,朝楚也去戴好女、簟小筠、計福妹的居處和屍身出現的地方轉悠過,但都是在那些女子遇害之後。

唯有鄭丹娥家,朝楚去得特彆早。水岩水鷹後來也越想越覺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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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完口供,離開褚英的小宅,程柏命護衛與空車馬遠處隨行,自與白如依、柳知、史都尉沿著街巷前行。

四人緩步回顧朝楚最後走的一段路。

她穿著銀紅的蝶花衫,在人群中甚好辨認,走過一條條街巷。

凶手遠遠尾隨,確定褚英的手下沒有盯梢,遂在適當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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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路留意小巷口,店鋪間的暗角,人雜的路段,在繁華街道的一段,白如依停下。

此處有兩間店鋪,一家綢緞鋪,另一家字畫店,皆是兩層小樓,兩樓未共用牆壁,中間有一道極窄的夾道,字畫鋪的小樓比綢緞鋪凹進數尺,山牆處圈出一塊花圃,一叢細竹伴著奇石,石上刻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坐在河邊,手執魚竿。

白如依打量這塊地,史都尉跟著上前察看,隻見有幾棵竹子顯然是新栽的,石頭也像新擺不久。

史都尉遂喚來字畫鋪夥計問道:“這花圃可是新修的?”

小夥計道:“確實一開始沒有,隻是一塊空地,老有閒雜人等聚集,更無聊的,偏來這裡擺字畫攤或賣布頭絨花,搶買賣不說,旁人以為他們是我們兩家店的,買東西吃了虧找我們賠,說都說不清。東家就在那裡修了個花圃。修成至今有四五年了。”

史都尉心知他在扯前篇含混裝糊塗,繼續追問:“這花圃近一兩個月,是不是翻修過,之前不長這樣?”

看店的幾個小夥計互相望望,另一個勉強道:“是。”

程柏問:“為何翻修?之前什麼樣?”

幾個小夥計再互相看看,又一個道:“以前和現在差不多,隻是新近請人換了換土。”

程柏神色一冷,白如依從袖中摸出些散錢遞上:“諸位,實不相瞞,我們詢問乃為要事,還請行個方便,儘數告知。”

幾個小夥計接過錢,露出笑,其中一個看起來最老成的道:“他們幾個新來的,確實不大清楚,爺爺們莫怪。這花圃,先前確實竹子多些,隻有兩塊小些的石頭。招了些野貓在此做窩,我們東家心腸好,說正好防鋪子裡鬨耗子,還叫我們拿魚乾剩飯喂貓。誰料對麵飯店的狗總愛來攆貓,掐鬨不休,在山石竹縫和牆根邊盤出一塊空地,竟有叫花子睡在這裡。東家才找人翻修了。”

柳知請小夥計將花圃之前的模樣畫出來,又問:“修花圃的時間,可是在十月十六之後?那兩日花圃有無異樣?”

另一個小夥計道:“確實十月下旬修的。牆邊的竹子枯了幾株,看著像是又有叫花子在這裡睡過,東家就讓人來修了。”

老成的小夥計將舊花圃大概的樣式畫出。

四人一看圖紙,了然。

舊花圃中的山石竹叢牆壁間恰好有個空隙,可將視線擋住。

凶手應是將朝楚誘至此處,迅速擊倒,把人暫時藏在山石與竹叢之後,隨後趕來停放在附近的馬車,借車駕遮擋,將朝楚運離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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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問:“翻修時,可有發現過什麼東西?像是女子的釵飾之類?”

凶手做事膽大沉穩,毫無遺漏。白如依本是不抱希望地一問,哪知幾個小夥計神色又閃爍起來。

白如依再遞出半小袋錢,仍是那位實話說得最多又畫了圖的老成小夥計道:“回大老爺話,小人敢對天發誓,絕沒撿到任何東西,但確實有件怪事。十月十六夜裡下了場小雨,十七那天晚上,花圃牆根突然冒出有黃又綠的光,跟鬼火似的。東家帶著我們把花圃裡裡外外搜了一遍,沒找到啥,這段時間城裡老出事,當時又剛過中元節,越想越邪性,東家趕緊請人把花圃翻修了。”

白如依追問:“確定是十七晚上出現了鬼火?之前沒有?十六晚上沒有?”

幾個小夥計都說十六晚上沒出現異樣。

“小店做的是字畫生意,最怕水火,鋪子裡每晚都有人守夜,每隔一個時辰查看一番。”

“十六晚上是小人值夜,絕對看了外麵,當真沒鬼火。”

“十八白天東家請了法師來念咒,拿經緞把那塊冒鬼火的地方蓋住了,但夜裡還能透出一點光亮,好邪的唻。”

……

柳知道:“難怪貴東家請了一塊有薑太公釣魚圖的石頭擺放。薑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小夥計討好地拱手:“先生太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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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離開字畫鋪,再向東行到天王廟浦河橋一帶。街市熙攘,熱鬨非凡,叫賣聲與講書唱曲聲融在冬日暖陽中,化開寒意。

白如依忽道:“在下在帥府混吃混喝多日,不知此刻可請得大帥府君和都座賞臉,由我做東,飲杯閒茶?”

程柏道:“本不應多耽擱,卻難得白先生大方一回,必得吃上一壺。”

白如依在前引路,進了近處一個茶攤,攤主看出幾人不俗,恭敬請安,白如依點了茶果,又問攤主:“方才聽琵琶聲甚妙,能否請先生唱一段?”

攤主笑道:“小攤請不起年輕先生,方才彈唱的是久在此的一位女先生,人稱荊姑姑,曲調好,聲清亮,貴客們若覺中意,小人即讓她過來。”

白如依拱手:“甚好甚好,望請姑姑移步。”

攤主便去棚子的另一角,對一位抱著琵琶的老婦低語幾句,引她到了桌邊。

老婦人向幾人施禮,她約六十餘歲年紀,鬢發微白,雙目皆盲,嬌小瘦弱,舉止大方從容。

柳知道:“久慕明州書詞之名,今日得幸請姑姑展才。”

荊姑姑調了調弦:“書詞樣式繁多,老婆子不過早年學過幾支小調,街頭糊口罷了,本不敢在貴人麵前獻醜,承蒙抬愛,貴人想聽什麼,敬請告知。”

白如依道:“我等初到明州,也不懂,方才在道上聽姑姑唱詞,如聞仙樂,能否請姑姑再演一遍?”

荊姑姑合掌:“阿彌陀佛,老婆子方才唱的是寶卷詞,諸位貴客必是累世積德行善有大福氣大富貴,得神佛保佑的。此寶卷即是《目蓮救母》,全稱作《大目乾蓮冥間救母寶卷》也。篇回多,貴客們是從頭聽,還是擇一段?”

白如依道:“請姑姑宣一段吧,講目蓮入地府一節。”

荊姑姑撥弦發聲,琵琶聲如飛泉擊石,唱詞婉轉清悅,一個瘦弱的小老太太,刹那間煥發異樣的神采。

在另一桌吃著點心四處看的桂淳都忍不住凝神靜聽,地道的明州書詞是用明州話唱,荊姑姑知他們是外地客人,特地轉了官話,咬字吐音仍類明州方言,彆有韻味。桂淳含混聽著,突地聽到唱詞仿佛是目蓮頭頂鮮果籃去往地府……

他猛地一驚。

再聽著,是目蓮見到鬼使,懷中金銀紙錠已成真元寶,目蓮向鬼使獻元寶,鬼使為他指點路徑……

接著聽,目蓮到了冥河邊,盛著鮮果的荊籃化成一艘船,渡目蓮到對岸……

曆儘艱辛,目蓮終於見到了正在餓鬼道受罰的母親的魂魄,他藏著一隻盛滿飯的石碗,冥府的鬼最喜歡白米飯,目蓮為防止米飯被發現,將米飯用烏飯葉染成黑色,終於帶到母親的魂魄麵前。

唱詞一篇回到此而止。

程柏取出一塊銀做荊姑姑的賞錢,荊姑姑拜謝離去。

白如依亦多付了銀錢答謝攤主。

“說是在下請客,又讓大帥破費。”

程柏淡淡道:“先生不必客氣,看來先生已知究竟,卻繞這麼大個彎子,讓我與柳府君得幸聽了小半個時辰的書詞。”

柳知微笑:“久聞明州書詞之宣卷詞尤為精妙,方才聽得,真真名不虛傳,更點破案情關鍵。”

白如依拱手:“大帥與府君勿怪,非在下有意故弄玄虛。我此前確實聽過《目蓮救母》書詞。目蓮救母故事世人皆知,戲文、詞書、話本各種演繹,細節各有不同。如地府救母一節,鮮果、烏飯,多地的故事中都有,銀紙變元寶獻鬼使,少數故事有。荊籃化船、石碗盛飯,在下隻在明州《目蓮救母》寶卷詞中聽到過。說書唱詞的藝人各有師承,唱法曲調與詞本都是師門獨有,在下不知荊籃石碗是全明州《目蓮救母》書詞中都有,還是某一位或幾位唱書先生的寶卷特有。查案這段時日,一直東奔西跑,來不及確認,剛好聽到這間茶棚中在唱,鬥膽請大帥和府君屈尊移步。”

程柏問:“如此,先生可有結論?”

白如依道:“此前在下在明州聽過兩次《目蓮救母》,與這位姑姑所唱曲調相近,內容相似。幾次聽的地方也不一樣,雖不敢斷定全明州一致,至少能說,挺多書詞先生唱的都是這個內容。凶手身為明州人氏,必知道同樣情節。”

程柏眯眼:“先生此前一直說這件案子無關信俗祭祀。可遇害的五名女子正對上目蓮救母的故事。洪氏被凶手置於鮮果鋪門外,戴氏的屍身在銀器鋪前,簟姑娘在荊器鋪,計氏在石器鋪,朝楚出現於米店門前,手中更被放了烏飯葉。凶手按照目蓮救母故事殺人棄屍,去道觀點燈詛咒朝楚,且他選《目蓮救母》故事,莫非是位孝子?竟儒釋道三教合一,內心很豐富。”

白如依道:“在下冒昧,請問大帥是否有過這種情況,本未刻意按某個套路去做某件事,但進行中,忽然發現,有些細節恰好能對上,於是便順著恰巧出現的規則繼續下去了。”

程柏盯著他:“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殺人時,臨時迸發靈感,附會目蓮救母故事?”

白如依道:“在下再鬥膽,請大帥暫拋開目蓮救母故事,隻看案件本身,這五位遇害的女子,有些是被凶手預先盯上,但也明顯有凶手臨時起意之人。”

柳知道:“先生是說,簟姑娘?”

白如依拱手:“府君睿智。在下猜,凶手預先盯上的人是計夫人,凶手本是跟蹤計夫人,謀劃擄走她的路線,意外遇見了簟姑娘。可,我仍想不明白,即便凶手聽到了寇元青的那些話,為什麼會想殺簟姑娘。他喜歡目蓮救母的故事,不應殺孕婦。”

柳知道:“簟姑娘是不是喝了一杯山楂糖水?有孕的女子不能吃山楂,或可至落胎。”

白如依一怔,起身向柳知一揖:“多謝府君。在下此刻豁然開朗,更可找出又一項證據。”

他再轉向程柏。

“在下有些請求,望大帥恩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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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命小兵取筆記下白如依的一串請求。史都尉請纓道:“大帥,卑職這就去查。”

白如依又拱手:“查問的事,大帥可否派他人做?在下想請都座與我去一個地方。”

程柏準允,吩咐左右回督帥府衙通知嚴參軍,又意味深長看看白如依:“先生要與史誠去何處?”

白如依道:“在下想請都座同去當年雪真身亡的墓地看看。”

程柏道:“哦,那我也去轉轉。”

白如依滿臉懇切:“以大帥之尊,怎能親往此地。”

程柏挑眉:“怎不能?出門一趟,焉可半途轉返。我查案倒查出些興致,再則,豈有將軍不到陣前乎?”

柳知微笑:“我亦想同往,望大帥準允。”

幾人隨即起身,傳過車駕,登車趕往陸家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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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在明州城西一處高地,依傍更高的山丘,不遠處有河流,白如依向程柏和柳知道,他聽說雪真的故事後,趁著在州衙參與案件之便,查過方誌檔冊中與這片墓地有關的卷宗。

這一帶原多是城中平民墓葬,後來有幾戶發達了,便有風水先生說,此地一向被錯看了,實一寶地,若懂善法,用之得當,甚能榮貴子孫雲雲。像陸家這般的大戶人家也把合族的陰宅都定在這裡。甚至有段時間,某些富戶收購這裡的墓地,頗多不肖子孫貪圖仨瓜倆棗,把祖宗父母遷走,賣地給富人。

十幾年前雪真在此出事,闊老爺們心生忌諱,地價冷卻。有人請風水先生鼓吹,乃因此地風水極貴極正,陰邪不能勝,天罰而亡。陰女祭田能助地等等,效果不大。

陸老爺過世後,陸家在城北另買了地安葬,陸家主支的墓也都遷去城北。

雪真出事的地方請高僧道長輪流做過數次法事,立了一座小小的土地祠。

眾人的車駕在土地祠前停下。祠堂不大,十分潔淨,顯然有人定期灑掃,土地公公慈眉善目端坐台上,麵前供案上頗多果品,香爐中滿滿香灰,案前蒲團簇新,皆是前來上墳的百姓供奉。

臨近土地祠的陸家主支墓址而今皆成空地,覆蓋長草,但稍遠一些的地界仍有陸氏旁支之墓。

眾人再尋找蘇家墓地。向西走了一段,即見一處墓園,規整肅穆,上首正中一座大墓,青磚環繞,十分氣派,墓前大石碑上碩大的蘇字,正是蘇氏先祖之墓。白如依端詳左右,向程柏柳知示意墓園右側一角的幾座墳頭,墓碑處皆有新祭拜及做法事的痕跡。眾人到近前一看,原來是蘇家某位老爺與三位夫人的墳墓,從墓形及碑文推斷,應是這位蘇老爺克妻,先後娶過三位夫人。蘇老爺身故後,子女讓老爺子獨葬,三位夫人之墓在蘇老爺墓側按照進門的順序依次排列。

白如依向著三位夫人之墓恭敬拜了拜,道:“看來蘇家而今的家主是第二位夫人所出。”

史都尉不解:“但原配夫人與第三位的墳新包過,碑也是新的,先生何以……”話說到這裡,忽然啊了一聲,轉過彎來。

“是了,這兩座墓新修過,大小與墓碑樣式才和二夫人的差不多,可見二夫人之墓原本比這兩位的稍氣派。”

而且,三位夫人之墓按照順序排列,二夫人墓居於中央,原配夫人與第三位夫人的墓若再略簡素,看來更仿佛陪襯一般。

白如依道:“朝楚姑娘必是以此為借口,曰蘇家女兒婚姻不順是因為對這兩位夫人不夠恭敬,讓他們重新修墓立碑,也算積一份陰德。”

程柏從遠方某處收回視線:“但她尋借口來此,目的何在?”

蘇家墓園和陸家墓地之間頗有距離,更有坡道樹木阻隔,站在三位夫人的墓前,很難看到陸家墓地與雪真出事之處。

白如依望向程柏方才所看的方位:“大帥已發現真相,這是在考在下。”

程柏道:“隻是眼神好些,看見那碑上姓氏,有些意外。”

史都尉看看程柏和白如依,再看看一臉從容的柳知,揉眼向那方猛看了看:“這……這是……”

白如依已率先向那處墳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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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蘇家墓園,矮牆外西北處地勢略低,乃是尋常人家墳墓。不像蘇家陸家墓園般規整布置。稍講究些的,是一家墳墓聚在一處,與旁姓之墓離得稍遠,以子孫祭拜踩出的小徑略做區分。更多的則是各家墳塋間無甚分明界限,或數姓的墳墓混在一處。群墳最邊側偏僻處有一座墳,土色與墓碑都甚新,一側空地用碎磚圈出一個環形,中間覆著一層微高出地麵些許的土。

柳知動容:“是,早夭孩童之墓?”

白如依點頭:“夭亡之子不能起墳立碑,原本也不能葬在尋常墓地。可能是其父過世後被遷葬於此。”

柳知輕歎:“葬於父親身側,應是男童。未及成人便身故,令人惋惜。”

白如依凝視墓前的紙錢殘灰。

“明州城數件凶案皆源於此,更令人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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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州衙,夜已深。

程柏提前讓人通知州衙,今夜要通宵理案,州衙官吏差役都候在衙門。

眾官請程柏和柳知前往三堂,白如依卻道:“學生有一逾越之請,想求大帥與府君恩準。”

程柏道:“先生直管說來,可是與案件有關?”

白如依斟酌了一瞬,方才道:“朝楚的兩個女侍,仿佛一雙千年的鐵蚌,總不肯吐露實情。偏偏關鍵線索必須從她們處問出。她們乃人證,非嫌犯,也不能嚴審。學生想,自古嫦娥愛美男。若請大帥與府君屈尊親審,說不定她二人就招了。”

這話著實荒唐,旁側的州衙官吏不知該做何反應。

程柏輕笑:“多謝先生抬舉,先生自己一個偌大的美男,還不夠迷人?”

白如依一歎:“學生一介寒生,酸氣撲鼻,身輕則形氣弱,萬不能及大帥府君貴容一二。丈夫之美,內質最重。”

這話說到了州衙諸官心坎裡,眾人忍不住捋著或長或短的須子,疊起眼角或深或淺的褶子暗暗讚同——此人行事荒唐,言語倒在理。男子之美,美乎於內,美乎於氣,美乎於神采,美乎於修養,豈在皮相眉目淺薄處也?

美男們遂紛紛附和,奉承讚歎大帥與柳府君的姿容。

柳知苦笑:“愧煞,這般被抬舉,唯請先生闡發高見。”

白如依道:“上次兩女同被問話,她們不肯招。這次備兩間靜室,分開審。大帥與府君各審一女。”

柳知應允,程柏也示意準允。

柳知又道:“請都座與先生輔之。”

白如依正色:“必須的,學生在旁,才好襯托。”

史都尉道:“卑職也是襯托。卑職粗糙,就侍奉府君吧。”

白如依向程柏拱手:“如此,學生這個窮酸便忝於大帥之側了。”

程柏挑眉:“需我沐浴更衣否?”

白如依道:“大帥豐姿如神,無需修飾。學生這就去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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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官吏們又紛紛附和,飛快布置好兩間靜室。蘆葭荻穗二女一直被安置在州衙內,由衙門的婆子帶來,程柏和白如依審蘆葭,柳知和史都尉審荻穗。

桂淳在程柏與白如依那間屋外護衛。

蘆葭進門施禮後,按白如依示意坐到下首小案旁,案上仍擺著一個沙盤,一根木棍。

麵對程柏,她沒露出什麼異樣神色。

白如依溫聲道:“我知道姑娘守信,不願透露隱秘。但此案關係朝楚姑娘與數位女子的性命。若不拿下凶犯,他會繼續殺人。請姑娘如實告知,今年八月下旬,是否有人到你們香堂,借口請朝楚姑娘看事,打聽一件物品?”

蘆葭神色微變了變,保持沉默。

白如依接著道:“那人問朝楚姑娘,這件東西是不是十幾年前不幸在明州身亡的雪真之物。她或還想問雪真為什麼會把這件東西送人。”

蘆葭垂下視線。

白如依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卷。

幾乎是同時,另一間屋中的柳知也拿出同樣畫卷。

畫紙展開,露出一名老婦的麵容。

“攜物問詢之人,是她麼?”

“詢問者,可是此人?”

蘆葭和荻穗抬眼看向畫,神色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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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涼寒,州衙燈火通明,後院靜謐。

艾牢頭拎著提籃,跨入後院一壁的門扇,行過一段甬道,進入牢院。值室中幾人正在閒談。

獄卒們起身見禮,艾牢頭微詫異地向桌邊另一人道:“你怎也在這冷屋內,無需去前邊候著?”

此人笑道:“都是督帥府的精兵,暫時用不上我們。便來討杯茶吃。”

一名獄卒道:“我們方才正說哩,怎不去看熱鬨,聽說那寫書的又編新花樣了,攛掇大帥與柳府君夜審小娘子,施展美男計。乖乖,真是會搗鼓。”

另一獄卒道:“他一個啥也不是的人,若不會搗鼓,怎能巴上大帥,在帥府和州衙來回亂跳,哪都摻合?花花腸子一般人比不上的咧。”

吃茶人道:“這也是才能,大帥與府君中意就行。”看向艾牢頭手中的提籃,“艾頭兒怎的親自值夜,還帶了宵夜?”

艾牢頭道:“哪是宵夜,大帥說稍後又要審那個萬婆子,不知她醒著沒,我想著拿碗醒神茶湯給她,省得她說不清話,大人們遷怒我等。左右無人,便自己拿過來了。你們誰同我一道過去,女犯我單人近不得。”

吃茶人站起身:“我一道去吧,也是我們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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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艾牢頭一同離開值室,伸手接過艾牢頭手中提籃:“一個如此的惡婦,將斬之人,也這般厚待。”

艾牢頭一歎:“大神仙都下凡了,可不得裡子麵子都做足。”說罷立刻張望四周,確定左右無人聽到。

吃茶人微笑,掀開茶碗蓋,假裝打量,一些粉末落入碗內。

忽地,他手腕一緊。

左右突然多出幾雙手,牢牢穩住提籃,從中捧出茶碗。一柄劍橫在他頸間。

史都尉從陰影中走出,冷冷注視他:“你在茶碗中放了什麼?”

他微睜大眼,做出驚詫神情:“都座莫非以為我下了毒?”喉中咯咯數聲。

史都尉沒再廢話,一揮手,眾小兵熟練地將他捆紮,架到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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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廳中,程柏、柳知端坐上首,白如依坐在左側椅中。被捆之人在地上掙紮著一下抬頭,滿臉迷惘。

程柏凝視他,神情冷峻肅穆。

“惡賊袁恪,謀害數名女子,狠毒殘忍,毫無良知,今日終於落網。速將爾之罪行儘數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