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開門口,用咖啡機煮了兩杯咖啡,說:“我有點工作要處理,你來幫我。”
隨即他指向筆記本。
郭力不在,她就要接管助理的工作,這件事蕭固也有過囑咐,以後去了新辦公樓,兩個老板不分彼此。
蕭瑜很快坐到桌前,用他的筆記本處理起文件。
周越將單人沙發椅拉到桌旁,並用Ipad接收郵件。
一時間,屋裡氣氛靜謐和諧,沒有人說話,隻有打字的聲音。
蕭瑜改文件十分得心應手,改完第一稿檢查了一遍,便將筆記本轉向周越:“這份好了,你看看。”
周越抬了抬眼,Ipad就放在膝蓋上,上半身前傾,看向筆記本屏幕。
從蕭瑜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筆記本的光打在眼鏡的鏡麵上,他的眼鏡藏在鏡片後麵,正仔細審閱屏幕上的文字。
“這裡……”周越忽然出聲,令蕭瑜抽回注意力。
他用鼠標指向其中一句話,說:“這裡還不夠嚴謹,有鑽漏洞的可能。”
蕭瑜看過去。
嚴格來講,周越指出的話可以說有爭議,也可以說沒有,就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如果是斤斤計較,得理不饒人,甚至沒理都要狡辯三分的,的確會抓住不放。
蕭瑜換了個詞,又調整了一下語序:“這樣呢?”
周越“嗯”了聲。
蕭瑜這時問:“對方很難纏麼?”
周越依然看著屏幕,說話時嘴唇幅度不大,聲音雖低但很清晰:“不算難纏。這樣改是為了培養好習慣,要防君子更要防小人。要預設每一個經手文件的人都是‘小鬼’,從自己這裡做好每一步計算,防患於未然,這樣即便將來有什麼問題,都不至於一發不可收拾,尚有補救的空間。”
蕭瑜聽得認真,她相信這短短幾句話一定包含了周越的經驗和教訓。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生意場上尤其如此。
和老板一起工作,摸清楚老板的脾氣很重要,改文件雖然重在文字,口頭交流少,卻也能通過字裡行間讀懂老板的喜好和忌諱。
蕭瑜改了幾處,周越講解仔細,她大概摸索出一點周越和蕭固的不同。
感覺上,周越比蕭固更在意細節,似乎也吃過更多教訓,見識過更多小人——這大概和周越的背景和生長環境有關。
蕭固在蕭家算是受寵的子孫,養在身邊,由幾位大家長看著長大,手把手教,誰見了都要敬三分。周越就屬於放養的,求學是在海外,任其自生自滅,雖然有父母的金庫和資產作為支撐,和大家族重視的子孫卻有天壤之彆。
聽說還是因為兩三年前周越有突出表現,接連立功,這才有機會接觸和蕭家合作的項目,和蕭固平起平坐。
當然外麵傳聞不會好聽,說他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才將當時的競爭者擊退。
這也能理解,畢竟在輸家嘴裡勝利者都是不光彩的。而輸家也未必光彩到哪裡去。
文件連著改了兩份,蕭瑜已經感到疲倦。
周越見狀,說:“好了,今天差不多了。”
隨即他又問:“你是不是還有工作?”
蕭瑜說:“今天的已經完事了……”
但她的語氣似有保留。
周越聽出來了,起身續了點熱水,端回來給她:“有困難?說來聽聽。”
蕭瑜接過熱水,說:“有些項目需要在談判中要使用一手段。雖然不好看,但有效,有用。如果凡是都要君子協議,用自己最善良柔軟的一麵去應對,吃虧是必然的。總不能每一次都期待對方同樣善良吧?”
周越笑問:“蕭固出了難題給你?”
蕭瑜搖頭:“我隻是第一步,我搞不定了,才會交給負責唱白臉的人去做。”
周越這才明白:“你想用溫和的方式談下來。”
蕭瑜點頭:“我知道這不實際,但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周越喝了口水,坐姿閒適,一手搭在桌邊,瞅著她好一會兒,才道:“我的理解是,善良要帶鋒芒,善良不等於懦弱。生意場上的善良和君子協議和現實生活裡的不同,絕對不能理想化,要足夠實際,要在關鍵時刻做取舍。有時候不主動攻擊,不落井下石,就已經能夠上這兩個字了。當然不可能將期待放在對方的人品和手段上,與其想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不如提前做好準備。若對方是君子,這些準備就當練習,若對方是小人,準備就是武器。”
“嗯。”蕭瑜邊聽邊沉思,不隻在想工作,也在思考自己的定位,個人堅持和大局上的矛盾,選擇和取舍。
相比蕭固,周越的團隊更加“狼性”,攻擊性更強。而蕭固身邊需要一些溫和型選手,比如她,這有利於剛柔並濟,也有利於建設對外形象。換句話說,是蕭固退路更寬,所以更從容。
蕭瑜剛想到這裡,周越再度開口:“之前的提議,我是認真的。你就把我這裡視為另一個選項,不要急著把路封死,也不要急著拒絕我。”
蕭瑜醒神,對上他的眼睛。
他沒有笑,目光專注,且帶有誠意,鏡片上反射出她的影子。
蕭瑜說:“我這樣的選手去了你的團隊,隻會拖後腿。”
周越說:“坦白講,如果是前兩年我不會提議,但現在不一樣。等將來項目做起來,我的團隊也需要轉型,你懂我的意思麼?”
到時候他就會向蕭固現在的發展過度,從打江山轉為坐江山。
蕭瑜忽然又想起他在車上說的話,他曾經羨慕家裡長輩的那種奮鬥方式——如果真是按照那樣的軌跡,那他這幾年不可能從快轉慢,眼下的項目隻是一個墊腳石,為了讓他去往更高的平台,更大的天地,投入更忙碌的生活,變成真正意義上的“空中飛人”。
說不心動是騙人的,沒有人會麵對高薪厚職的邀約而心如止水,除非這個人無心工作,沒有事業野心。
蕭瑜安靜了幾秒,回道:“我會考慮。”
周越終於笑了,眼睛彎了,眼尾上挑,是真實的喜悅:“其實我也有私心。但我不希望以我個人的想法影響、左右你的判斷。你隻需要考慮這份工作,咱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磨合。”
聽到這話,蕭瑜又有一瞬間的後悔,她忍不住白了周越一眼:“周總這是在畫餅還是在感情投資?這可不是員工福利,而是壓力。”
周越連忙抬手,輕笑著:“好,我投降。剛才的坦白隻是我一時的……總之,你不要有壓力。”
蕭瑜又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很貪心。”
周越笑意不減,將最後一點咖啡一飲而儘,對她的評價欣然領受:“是。”
蕭瑜暗暗吸了口氣,心裡快跳著。
她忽然明白了一些東西,原來自己對這種有能力有魅力的事業型男人,是這樣的難以抗拒。
其實他們之間的對抗早就開始了。
從開始的那一刻,她的保持清醒、力持鎮定,她向自己提出的要求,她冷靜地整理思路,給自己下達指令,都是因為自他而來的強大吸力。而她不是無法自控的戀愛腦,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