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開始愛自己
11
周越剛出差,蕭瑜就接到同學會的邀請。
前幾年她都沒有參加過,有同學解釋說蕭瑜工作忙,也有同學說可能是不想見某人,怕尷尬。
每一班的同學都有這樣的,畢業後就找不到人了,即便聯係上也是推脫不見。
同一天,陸荊跟蕭瑜提起這事。
蕭瑜隻說:“看時間吧,忙肯定就不去了。”
事實上就算不忙,蕭瑜也不太想去,因這幾年充分認識到無效社交對人的消耗,都市職場人對於私人時間分外珍惜,不值得見的人就說忙、說加班、說出差,準沒錯。
陸荊聽明白話茬兒,說:“我還沒給回信,大概率會推掉。”
蕭瑜看向他,他又道:“去了難免要被問,不管怎麼回答都不會讓人滿意,大家隻想聽到符合自己猜測的答案。”
蕭瑜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們現在都在錦瑞的項目上,這在圈子裡不是秘密,早就傳開了。知道他們畢業後就不相往來的同學們無比驚訝,嘴上留情的就說是“世紀和解,大家都成長了”,比較毒舌的就說“看來真是錢給的太多了,這都能和”。
陸荊說:“當年關係不錯的室友也在喊我。如果實在推不掉,就我去露個麵,你就不要去了。”
蕭瑜:“怕我尷尬?”
陸荊:“如果咱們同時出現,那同學會就會變成拷問大會,性質就變了。”
這倒是。
蕭瑜說:“我的確不想去,但不是因為怕解釋,是覺得沒這個必要。當年的事說穿了隻是你我之間的事,現在當事人都不在意了,更犯不上跟外人解釋。”
這是真話。
蕭瑜最介意的時候連聽到陸荊的名字都會焦慮,恨不得完全抹除那四年,現在看來真是沒必要,自己活得好就行了,何必受這些庸人自擾的情緒影響?
當然要看透這一點,說容易容易,說難也難,容易時它就是一張紙的薄度,困難時它中間隔著整條鴻溝。
蕭瑜自問,現在看開了,倒並非隻在陸荊這一件事情上,其中也包括周越。
她已經感覺到周越家裡對他的施壓,而他還在周旋,隻是在沒有得出結果之前,沒有與她說破。
換做以前,她大概會為此焦慮。
這樣好條件說出去有麵子的男朋友,這樣雄厚的背景,這樣情緒穩定、人品不俗的男人,眼瞅著要抓不住了,焦慮是正常的。
是自己不夠優秀嗎,是因為不會投胎、門不當戶不對嗎,還是她的家庭無法帶給周家同樣的利益因此地位不對等?
都有。
但這並不需要自卑,更不應該將這些外在的差異向內心折射。
網上有人舉過這樣的例子,說京圈和滬圈的資本有個本質區彆,大意是說在京圈,如一方背景資本不夠雄厚,但自身素養、學曆、能力比較高,是有可能通過另一半跨越階級的,但在滬圈,首先看的就是背景資本,自身再優秀都沒用,永遠擠不進去不屬於自己的圈層。
雖然這樣的說法未必客觀,也未必代表所有人,卻在無意間透露出一個道理:圈層的價值觀。
到了社會層麵,個人是渺小的,幾乎無人在意,大家更在意的是如何融入集體,如何去個性化,令自己看上去不要那麼突兀。
突兀的人,即便手握真理,也會被輿論所攻擊,因輿論在大多數人手裡,集體不允許太拔尖的人存在。成績突出的人在破圈層的過程中一定會麵臨打壓,他的敵人可能是一群人。
……
數日後,周越出差歸來。
他的笑容比前一次還要少,看上去很累。
他說他在飛機上睡過了,體力恢複得不錯。
蕭瑜卻覺得他這種累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層麵的,他似乎受到了打擊。
直到晚飯後,蕭瑜主動選擇打開話題:“你要和我聊聊嗎,還是打算繼續一個人扛著,等到不得不說的時候再告訴我?”
蕭瑜微微笑著,不願給他更多壓力。
周越看過來,他的眼神比以往都要深,裡麵承載著她無法消化的複雜情緒,但因為他自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因為他的性格和底氣,他沒有將這種暗湧、焦躁傳達給她。
蕭瑜無比慶幸著,慶幸周越不是和她父親一樣,稍微有點不開心就生氣跺腳、大吼大叫的男人。
和他在一起,她是開心的。
這種開心,不是那種情緒高昂的感覺,而是如水一般舒適的情緒。
周越思考了一會兒,點頭:“是該告訴你。”
蕭瑜先去煮了一壺紅茶,折回來給他倒了一杯。
隻聽周越說:“或許你已經猜到了,家裡正在向我施壓,是關於下一步的聯姻。”
這之後,周越花了幾分鐘簡單講述其中的利害關係。
成人的選擇不可能任性妄為,往往是越被寄予厚望的人越沒有自主選擇權。那些出身大家,卻能享受自由的子孫,得到的也會少。
現在的情況是,周家將曾經對周越十分有吸引力的項目作為交換,讓周越聽從安排,這不隻是他一個人的事,還關係到後麵一連串戰略部署。
當然,他可以拒絕。如果他就是咬死了不同意,誰也不能逼他,經商世家談什麼都是和和氣氣的,但反過來,原本許諾他的利益也會收回,交給更適合的人選。換句話說就是,家族不缺人才,並不是非誰不可,關鍵時刻是審時度勢、能者居之。
蕭瑜問:“施壓的籌碼包括錦瑞?”
周越說:“還沒有發展到這一步。錦瑞是已經交給我的項目,我沒有犯錯,他們就沒有借口將我調離。”
至於犯錯的標準,其實大同小異,比如利益輸送、私相授受,或是一些不利於項目的醜聞。
蕭瑜又問:“雖然沒有犯錯,但會有人開始盯著你。稍有差池,都可能會被人故意誇大,借機做文章,對嗎?”
周越點頭。
蕭瑜:“那現在的情況,你還在和家裡僵持?”
周越:“不能說僵持,還在談。”
蕭瑜沒有立刻接話,沉澱了一會兒,想明白了一些事,又看了看周越欲言又止的神態,心裡越發清晰。
她從沒有在這段感情上抱有期待,這不是因為她缺乏安全感,而是從一開始她就很清醒。
片刻後,蕭瑜問:“你家裡人知道我的存在?”
周越:“知道。”
蕭瑜又問:“他們以為你是因為我?”
周越:“是有人在拿這件事做文章。”
“因感情誤事”,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大忌,一旦讓周家的掌權者認定周越過不了這關,日後再有什麼重要項目都不會放心交到他手裡,哪怕他能力再強,這點都是致命的。
但反過來講,若周越能放下個人情感,以家族利益為先,和精心挑選出來的另一方確立婚約,日後他再看上誰,隻要不鬨到台麵上影響到公司名譽,都是好商量的。
蕭瑜:“你看我這樣理解對不對,現在你有兩條路:第一條就是接受安排,和我的事放在台麵下,最好的結果就是像蕭固一樣,家裡穩住了,項目也拿到了;第二條是你擺明立場,儘所有可能保住錦瑞,如果讓人無中生有暗中使絆子,最後連錦瑞也丟了,到時候隻能認。”
周越:“是。”
隔了兩秒,他又道:“錦瑞是我努力十年才夠到的。”
這一點蕭瑜也很清楚,錦瑞能落在周越手裡,也是一番爭搶的結果,就算周越和蕭固都離開了,這個項目也會繼續推進。
蕭瑜:“雖然你家裡知道咱們的事,但你這次的對抗並不是因為我,對吧?”
周越嘴唇動了動:“我知道如果我說‘是’,聽上去會比較動聽,但是……”
蕭瑜笑了下,搖頭:“你不是這樣的人。你還沒有卑劣到要用這種話拿住我,騙我以為自己比你這十年努力、比你的人生目標還要重要的地步。就算你這樣說,我也不會信。”
周越垂下眼,有些自嘲。
是啊,他們都是清醒的人,清醒地知道隻有先愛自己,才有能力愛他人的道理。
他們走到今天,是因為自己要努力,而不是因為其他任何人。
那些口口聲聲說著,我是因為你才如何如何的人,他們心裡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是一種自私的開脫,是將自己的包袱、枷鎖不負責任地放到他人身上。
蕭瑜是會換位思考的,她不禁自問,如果今天周越是個普通人,他用“能不能為了我妥協”這樣的借口讓她辭職,讓她為了他們的未來犧牲,做他背後的女人,做全職太太,她會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