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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魄睡到自然醒。
他看了一眼時鐘,上午十一點三十八分。
沈魄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又愣在原地。
過了好幾秒,他慢慢重新躺下,伸個懶腰。
昨晚沈魄淩晨三點才回家,照例又是在印書館跟著鄭笙他們廝混到半夜,三人去老楊那吃了夜宵才散場。
十來天的時間,三人統共整理轉移了五十箱書。
由於要層層墊著油紙軟布,避免潮濕撞擊,還要方便搬運,真正被裝進一個箱子裡的,頂了天也就二十來本。
這些數量對於整座東方圖書館來說自然是滄海一粟。
可那已經是他們所能做到的極限。
要知道,這些書的轉移,從頭到尾都是瞞著張元濟的。
而張老先生愛書如命,每兩天都要到那裡去巡視,什麼書多了少了,他心裡清清楚楚。
沈魄他們還得用空箱子來偽裝成裝書的箱子,蒙混過去,可這種蒙混要是多了,肯定會引起張元濟的懷疑。
更何況,這一切還得瞞過日本人的眼線。
誰也不知道暗處有沒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們。
這件事看似簡單,實則做起來心理負擔很大,他們每天高度緊張,動輒就草木皆兵,還要在人前作戲,還得經常檢查自己有沒有露出馬腳,精神壓力極大。
沈魄也就罷了,他平時胡作非為,家裡人早就習慣了,他現在能白天按時上學,沈太太已經覺得燒了高香,沈老頭最近早出晚歸,也沒空多過問。
但鄭笙這種好學生,每天都三更半夜才回家,難免引起鄭家人關注,鄭家家風甚嚴,決不允許家中子弟在外麵無所事事廝混江湖,幸好他抬出外公的名頭解釋,又讓兄長過來,親眼見他每天下學都泡在圖書館裡,這才算沒有橫生枝節。
鄭笙並不知道月底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他覺得還有時間,他們還能把更多的書籍轉移。
就算轉移不了,餘下的那些,回頭再跟張元濟說一聲,老人家即使不得不對日本人作出妥協,內心肯定也希望日本人“借走”的是一些不那麼珍貴的書籍。
所以他雖然也緊張,卻沒有沈魄和聞言那種焦慮。
至於老陳,他固然不像鄭笙那樣讀了許多書,也不像沈魄那樣家裡有人在當官,見過大場麵,他隻是出於自己家的遭遇,和這些年來的閱曆判斷,認為日本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從而支持沈魄和鄭笙的行動。
三個人,經曆不同,心態也各不相同。
沈魄這邊,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兩圈,準備再睡一個回籠覺。
敲門聲響起。
“少爺,該吃午飯了,太太問您起來用嗎?”
沈魄將臉埋進被子,動也不動一下。
“不用,彆等我。”
剛回答完,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往常這個時候,沈太太早就出門找她那些朋友打麻將去了,怎麼還會留在家裡吃午飯?
難道她那些闊太太朋友過來聚會了?
不對,如果太太們在,絕對不會這麼安靜,那嘰嘰喳喳的喧鬨聲早就傳過來了。
過了幾分鐘,傭人再度敲門。
“少爺,老爺也在,讓您下樓吃飯。”
沈魄:……
他就知道,他媽不會無緣無故喊他下去吃飯的!
可老頭子平時都是大早上就出門了,尤其是最近這幾天,更是早出晚歸,父子倆愣是一麵都沒碰上,今天怎麼這麼反常?
沈魄忽然想到上回全家齊聚餐桌,還是聽見他大哥噩耗的時候,心底不由一沉。
【你覺得老頭子找我有什麼事?】他忍不問聞言,心裡忐忑。
【應該沒什麼事吧。】聞言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魄覺得無趣,磨磨蹭蹭穿好衣服,再慢吞吞下樓。
他以為自己又要挨罵了,結果竟然沒有。
老頭子和老娘坐在餐桌邊,後者看見他下樓走來,衝他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