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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沈老先生的委托,大概在二十多年前吧,他找到我師父。”
律所內,聞言與劉律師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茶幾。
劉律師口中的師父,是帶她入行的律師,如今已經退休了,但這份委托卻從她師父那裡,轉到她手中。
“我師父跟沈老先生有些私交,幫他保管一份東西,他說,如果聞先生您本人以後親自前來,就把這份東西親自交給您。”
聞言從小縣城又千裡迢迢趕到這裡,接收的意外已經太多,都有些麻木了。
他遞上身份證,任憑劉律師核實。
很快,劉律師給了他一把鑰匙,並帶他去了銀行保險櫃。
聞言簡直不知道沈魄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按照尋常套路,他覺得沈魄可能是給他留了一些現金或房產之類的,又或者是什麼寶貝,聞言還覺得自己受之有愧,尋思要是拿到的太多,就捐出去一部分,他甚至已經在考慮要捐多少,捐給哪個機構了。
結果保險櫃打開,裡麵隻有一本書。
確切地說,是一本很厚的日記。
聞言捧在手裡,看著封麵上“沈魄日記”那四個大字,有些哭笑不得。
這該不會是跨越百年的惡作劇吧?
沈魄這家夥不會還覺得自己很幽默吧?
劉律師的使命已經完成,她如釋重負。
“我還以為沈老先生跟我師父開了個玩笑,沒想到真有將鑰匙交到您手上的一天。”
聞言:“這就是他要給我的東西,一本日記?”
劉律師攤手:“其實在今天之前,我也不知道保險櫃裡麵是什麼,多謝聞先生讓我開了眼界,也許這本日記裡夾了什麼東西,如果您有需要,歡迎隨時找我。”
她給了聞言一張名片,兩人很快道彆。
聞言拿著手中沉甸甸的日記,覺得自己應該好好看看沈魄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找了個沒什麼人的咖啡館,選了個最安靜偏僻不被打擾的角落,將日記本放在桌上,解開側麵的蝴蝶結,翻開第一頁。
在某一個清冷的下午,陽光從窗外灑入,斑斑點點的金色將日記也染上明輝。
……
“喂,聞言,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好像第一次這麼正式稱呼你,有點不符合本少爺的習慣。
雖然我感覺上,我們分彆也還沒多久,但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回來,也許你看見這本日記的時間,是幾年後,幾十年後,甚至是一百年後,那時候本少爺估計也不可能活成一百多歲的老妖精。
我想寫點東西,一來以後給你看,算是一點紀念,二來,我要做一些事情,不能再這麼渾渾噩噩下去了,這本日記,也算是給自己的一點鞭策吧。三來,萬一你哪天就回來了,還冤枉我不努力上進,這本日記還可以作為證據,證明我的清白。
你可以每天就看一頁,這樣就像我們在不同的兩個時空同時進行生活,說不定等你壽終正寢的那天,都還沒看完這本日記呢,哈哈哈!
你這個人吧,雖然仗著曆史的高度,經常對我指指點點,但我不討厭你,相反我還很感謝你,因為如果沒有你,我可能到一二八那天,都還是個醉生夢死的廢物,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乾什麼,不知道去保護家人。
對了,忘記寫日期了,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1932年2月15日落款。”
……
聞言從來沒想過,日記是以這樣的形式開頭。
自他離開的那一天起,沈魄就注定,再也無法當回從前的那個沈魄。
沈魄決定還是暫時不跟鄭笙一起出國留學,他惦記著存在老杜碼頭倉庫的那五十箱書,想陪張元濟一塊把書護送去四川,那裡有一位叫張瀾的教育家願意幫忙接收並保管這些書籍。
但時局如此,風雨飄搖,出行不易,兩人一直等到當年的三月停戰,才得以成行,其中貨運還有賴於馮先生友情提供的船隻。
沈魄是人生中頭一次出遠門,他將沿途的風物,人文,民生,所見所聞,一一記錄,將1932年的中國寫進了日記,寫給一百年後的聞言。
“1932年7月5日,晴。
這一路也太熱了,瘟疫橫行,天花,猩紅熱,還有一些我說不上來的病,幸好我提前在上海打了疫苗,但我還是看見許多人死了,因為他們沒有錢打針買藥,他們連飯都吃不起。
聞言,我覺得我現在每看見一件事,都會禁不住去思考,思考它的存在合不合理,如果不合理,有什麼辦法能改進,建設,但很多次我都感到無力,我覺得我懂的東西太少了,這次出來,我真有種以前在虛度時光的感覺。
另外,行船一路也很枯燥,要是你還在就好了,起碼可以跟我鬥鬥嘴,但我現在漸漸也曉得,你大約是不會再回來了。”
……
日記並非每次都這麼長,有時候就是寥寥一句話,有時候甚至連著幾天的日期都跳過去了,沈魄也僅僅是在下一次日記裡,簡單告訴聞言,他沿途遇到了匪患,差點就把小命丟了,幸好馮先生的名頭很能威嚇人,同行也有些有頭有臉的人,土匪礙於聲勢,才未下手,但要是真打起來,他們這些人絕對要吃虧的。
這樣驚心動魄卻又言簡意賅的事情,不止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