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久了,賴光被看得有點發毛,他向對方行了個禮,“大人。”
“嗯?”
“我一直疑惑,我該如何稱呼大人?”
那人聽了這一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長久地凝視著他。
那人忽然伸出手,輕輕觸過少年潔白的額頭,卻答非所問:“我終於找到你了,賴光。”
那一句裡含著幾近苦楚的深情無限,而少年此時全然不能理解這些,他隻似懂非懂地略側了一下頭,老氣橫秋地說,既然大人買下了我,那我就是大人的了。
聽了這句,那人含情眉目忽然舒展,宛若春花初綻,他說,你本就是我的,賴光。
駕籠抵達赤阪門外一間大宅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天邊隻餘一線殘紅。
賴光還想著忘記拿拐杖了怎麼辦,那人已經把他從駕籠裡抱了出來。
他剛要掙紮著在那人懷裡告罪,卻被那人言笑晏晏地用一根手指抵住嘴唇,輕聲道:“賴光要原諒我,我本想等賴光歇一歇再帶賴光走,不然對你而言有些辛苦……”
賴光沒大聽懂他說什麼,就看著他,而在賴光那雙朱色眸子的凝視下,那個人麵上一直未變的清雅微笑慢慢浸上了一種森然狂氣,“……但是今天看到你,就發現,一刻都不想耽擱。”
院門無聲無息地在身後關閉,男人的聲音像是漂浮著一樣。
賴光忽然意識到,這個宏大的院落,沒有一絲聲音。
沒有人聲、沒有蟲鳴、甚至於連風聲都沒有——
青年的長發無風自動,而在兩人身前,最後一線籠罩著江戶城的餘暉從天邊消逝,空氣無聲震蕩,院內華麗建築像是落進水中的墨滴一般,漸漸暈化、扭曲,賴光瞪大雙眼,看著麵前宏大院落逐漸消失、重構,腳下平整的地麵野草蔓延,四周古樹參天,麵前一道巨大的鮮紅鳥居拔地而起——
荒草淒涼,飛舞流螢宛若魂火。
螢火鋪就的萋萋草路扭曲著,生長著,由青年的腳下向鳥居內蜿蜒而去,慢慢往上,仿佛要直通天際。
青年抱著他,向鳥居內走去——
在青年踏進鳥居的那一瞬間,身後的大宅、夜色、江戶城就全成了一團翻湧在鳥居外的灰色霧氣,隨著青年腳步,一座一座的鳥居拔地而起,沿著不斷延伸的草路,沉默蔓延。
而抱著他的那個青年,一點一點,褪去了人類偽裝。
額上慢慢伸出血色鬼角,華麗服飾變成雪白水衣,漆黑眸子在開闔瞬間轉為翡玉之色,而闐黑長發無風自飄,掠過少年的眼角,於空氣中褪成山雪銀白——
無數鳥居矗立的草路儘頭,是一座占地廣闊,而風格古樸素雅,迥異於現代宅邸的莊園。
完全現出鬼相的青年站在宅邸入口,抬頭看他,賴光低頭,那人麵孔依舊俊美,卻不再是之前的春風溫潤,而是顯出一種名刀出鞘,染血踏屍一般的森冷狂氣。
男人咧開嘴,露出一個近於癲狂的笑容,聲音卻依舊是溫柔的。
他說,賴光,我叫鬼切。
大妖到此刻終於真真正正笑出來,他大笑出聲,身周溢出的暴虐妖力鞭撻一樣震蕩著整個空間!
少年清瘦的身體被妖力托起,浮在空中,血紅瞳孔的大妖雙手捧住他的麵孔,與他額頭相抵。
大妖和屍體一樣冷,那雙仿佛被血泊洗滌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賴光朱色的眸子。
鬼切的聲音仿佛吟唱什麼哀婉淒然的古歌一般,溫柔動聽,又霜雪一般冷。
他說,此世良苦,若負雪單衣夜行歧路,賴光,我惟願你永在春日,不見殘冬。
——充滿愛意,宛若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