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昧與張屏跟隨眾兵卒穿過小石灣村。一路所見人家幾乎都是磚瓦房,而且不算舊。家家門前懸掛著乾艾束,貼著各種符紙。村中道路寬闊,打掃得乾乾淨淨。
無昧不禁道:“這個村挺富啊,屋子比我們那邊城裡的不少人家都好。”
旁邊的小兵嗬了一聲,無昧方才記起之前被嚴令過不準亂說話。幸而眾兵卒並未斥責他,一個小兵道:“這些屋子是當年這邊村裡鬨瘟疫後,縣裡拿捐的錢統一蓋的。”
無昧大著膽子再出聲:“哦,怪不得樣式都差不多。方才聽那位老丈講起,此地以前曾有瘟疫,很厲害麼?”
兵卒道:“屋子都燒了重蓋,你說厲害不厲害?死了好多人。”
張屏側身:“是癟咬病?”
小兵嗯了一聲:“那時候燒屍首,燒屋子,煙在百裡路外都能看見。臨近鄉裡縣城都不敢出門,在井上加蓋子,怕沾上這邊飄來的灰,布店裡的油布百文錢一尺都買不到。大熱天,人人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生怕被從這邊飛過去的蚊子咬了。”
又一個小兵道:“可不是麼,我那時候渾身也包得鐵緊,起了一身大疙瘩痱子。偷偷去河裡洗個澡,差點被我爹把腿打斷。”
無昧愕然,難怪方才村民如此反應。
張屏又問:“那次疫病,隻有這兩個村子?”
小兵道:“是,這裡算是我們縣最靠邊的鄉了。橋頭村往東都是荒地跟莊稼地,過了台子界就是洋台縣的地界。”
無昧討好地道:“諸位軍爺大熱天還要趕這麼遠的路到此,真是辛苦。”
小兵嗐了一聲:“沒辦法,縣衙說他們人手不夠,可不就得我們上麼。軍令一下,刀山火海也得去。”
無昧繼續奉承:“正因諸位軍爺英勇,我們老百姓日子才過得踏實。”又從袖中摸出幾個折成三角的符,“軍爺請收下,小道法術不精,隻是小小心意。”
幾個小兵瞄瞄前頭俞千總的背影,飛快接過符揣起,對無昧和張屏又和顏悅色了幾分,一個小兵還分了他們幾口水喝。
張屏未再言語,隻默默掃視沿途種種。
愈近東南,一股香火氣漸浮漸濃,迎麵許多村民湧來,被兵卒驅喝,各自散開。鄉長歉然向俞千總道:“村民愚昧,有了事情,就想燒香求個平安,大人勿怪。”
無昧踮腳向前張望,見數丈開外一道琉璃青瓦屋脊。再走近些,便見煙霧繚繞中,碩大的藥王廟三字書於匾上。
藥王廟的匾很大,廟卻著實小,隻有一間大殿。也無道人。
兵卒驅開鄉民,鄉長躬身請俞千總入內,李醫官看向神台上藥王像手中葫蘆下的一堆水盆,陡然變色:“這是誰弄的,趕緊撤下倒掉!”
鄉長輕聲道:“村民們就是想求個保佑心安。”
李醫官厲聲道:“愚昧!擱這許久,該落進多少灰塵?大熱天人堆裡一擠,煙再一嗆,又喝進這些水,沒病都能整出病!”
鄉長連聲道:“是,是。”
小兵們遂把神台上的所有水都倒了,圍觀百姓罵聲不絕。
無昧張屏也跟著蹭進殿內,神台旁側甚是寬闊,後牆密密立滿神位。
兵卒將窗扇儘數打開,俞千總在一把椅上坐下,讓人把方才抓住的那個瘦小男子帶到麵前。
“你乃本地村民?”
那男子全無之前的囂張神氣,蔫頭耷腦盯著自己的腳尖。
“小的姓章,名平。小石灣生,小石灣長。”
無昧不禁看看張屏。俞千總頷首:“先時你說什麼當心些的話,何意?死了的這兩人,你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