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真的看見爸爸了！”徐佳佳手指著遠方。

徐盛從遠處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

袁小宜衝過去，抱住徐盛又是哭又是笑，哭聲是宣泄也是放鬆，笑聲是發自內心的快樂。“你沒死，你去哪裡了，你沒死，沒死就好了，太好了。”

唯一冷靜的是李蘭，問出了所有人想要問的問題。“徐大哥，你沒死，誰死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除了提出問題的那個人，李蘭。李蘭寧願自己永遠也不知道答案。

徐佳佳憎恨希望，她的希望，母親的希望，全家的希望，是李蘭的絕望，是楊敏的絕望。因為死的那個人，是楊曙忠，李蘭的丈夫，楊敏的父親，徐佳佳全家最好的朋友。

不要想當然地以為，所有的英雄壯舉都有所謂不平凡的開始，很多細節都是編造的，所以，此類事物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藝術加工。

楊曙忠的英雄壯舉，源於一個平常的早晨，袁小宜在廚房忙碌，準備早餐，兩個孩子的午餐。徐佳佳在床上滾來滾去數著時間。

“媽媽，再讓我睡十分鐘，十分鐘之後保證起床。”

“老徐，佳佳的球鞋買了沒有？”

“唉呀，忘了。佳佳將就一天吧，今天下班再去買。”

“不行，今天有體育課，一定要穿球鞋。”

“不是還有舊的嗎？”

“舊的腳趾都破了一個洞，現在誰還穿有洞的鞋子啊，同學會笑話的。”

“好了好了，現在就去買。佳佳，彆賴床了，趕緊起床。”

“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沒關係。”徐盛打開大門，衝著對麵喊了一嗓子，“老楊，我要幫佳佳買球鞋，遲到的話，你幫著頂下班。”

“沒問題。”楊曙忠爽快地答應了。

讓我們假設一下，假如那一天徐佳佳沒有固執地要求那雙球鞋；假如徐盛沒有做一個好父親，滿足女兒的要求；假如楊曙忠沒有答應好朋友的請求，儘一儘舉手之勞。引申出來的，是一個冷酷的問題：死的人會是誰？

孩子哭著鬨著要吃冰淇淋，父親不情願地穿過馬路，被飛馳而來的汽車撞擊而亡。有人說，孩子不懂事，如果不是孩子哭著鬨著要吃冰淇淋，父親不會死，他本不願意買冰淇淋，他隻是不堪孩子的哭鬨。於是，更有人說，孩子是害死父親的凶手。

母親推著嬰兒車，沒有及時避讓車輛。司機衝下車來責備母親，母親和司機發生爭論，司機搶過孩子活活摔死。有人說，母親應該及時避讓車輛，母親不應和司機爭論，母親也是殺害孩子的凶手之一。

哭鬨的熊孩子是否需要對父親的死承擔責任？激動的母親是否需要因為摔死的嬰兒承受責備？徐盛到底是不是害死楊曙忠的凶手之一？譴責彆人容易之極，動動嘴皮子就是答案，但是，解決這個問題，解決這個在彆人看來隻需要動動嘴皮子然後就拋在了腦後的問題，徐佳佳，徐盛，還有袁小宜，用儘漫長的一生，仍然找不到出路。

“徐佳佳，我很後悔，非常的後悔。”程雨涵的認真持續了不到三天，又開始煩躁不安，扔下課本，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後悔？”徐佳佳笑了。迅速回顧了一遍結識程雨涵的過程，馬上得出了結論，完全被寵壞的，我行我素的富家小姑娘。這樣的人也會後悔，實在是太可笑了。

“你笑什麼！”很明顯，程雨涵覺得受到了侮辱，“我沒說謊，我說的是真話，我是真的後悔了，後悔為什麼不好好學習，為什麼不好好練琴。後悔上網，後悔打遊戲。”

“後悔完之後呢？如果現在讓你選，你是學習還是上網玩遊戲？”

程雨涵的優點非常突出。她成長的環境，讓她不屑於說謊，勇於麵對真實的自我。“當然是上網打遊戲，學習最無聊了。”

“那你還後悔什麼？”

“偶爾良心發現一下不行啊，我也是有良心的人。”

“程雨涵，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麼辦？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工作上網打遊戲。”

“徐佳佳，你知道你最討厭的是什麼嗎？你明明跟我同歲，明明隻有十八歲，為什麼那麼老氣橫秋，總是想以後，為什麼不多想想現在。現在！”程雨涵握緊了拳頭表示強調，“現在，才是最重要的！沒有現在，你的人生哪來的快樂？”

“沒有將來，你的人生將會失去光明。”

“現實的快樂和可能的光明，傻子都知道，現實的快樂更重要。”

“程雨涵，你在強詞奪理。”

“你輸了！”程雨涵很高興，“你說不贏我就說我強詞奪理，徐佳佳，你跟那些虛偽的大人們一模一樣，徐佳佳，你輸了！”

“好吧程雨涵，我承認我說不過你，你贏了，贏了你就不後悔了嗎？贏了你就不希望時光倒流嗎？”

接下來的幾天，程雨涵一直無精打采，從前無所顧忌的臉上，多出了幾分憂傷。徐佳佳陷入了矛盾，一會兒覺得讓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陷入憂傷，思考人生是件殘忍的事，一會兒又對自己說，你是為了她好，為了她的人生過得更有意義。

“程雨涵，以後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歌手？”

“不不不，我不想當歌手，不不不，歌手這個名字太難聽了，我想做音樂人，一個真正的音樂人。”

徐佳佳笑了，程雨涵的虛榮，可笑之極。明星賺取了金錢，就對觀眾說，不，我不是明星，我是演員。歌手獲得了聽眾，就對粉絲說，不，我從來沒想過當歌手，我隻想做音樂。寫手編造了故事，就對讀者說，不，我真正想寫的不是故事，是我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