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泰看了看女兒,又望向馬宏,嘴唇微顫:“馬內侍,我如今身邊,隻此一女……”
賀嘉臉色煞白,一時驚魂未定,說不出話。
馬宏安慰道:“此事朝廷尚未有定論,郎君不必擔心,若有明旨,陛下會令專使前來諭示,非由小人口頭傳達。”
話雖如此,等眾人散儘,他又私下找了賀泰,勸說道:“郎君難道願意在此地潦倒一生?若能舍一女而保全家,有何不可?”
賀泰臉色很難看:“難道我是那等賣女求榮之人?”
馬宏笑了笑,隨即收斂笑容:“郎君言重了,若是陛下下發明旨,郎君願意與否又如何?小人的意思是,郎君若主動提出,陛下肯定會顧念您的功勞,日後想回京也容易些。當然,這隻是小人的想法,做與不做,還在郎君。”
心心念念盼來了帝都使者,賀泰非但沒有多高興,反而添了許多心事,馬宏走後,他坐著發了半天呆,連賀穆幾兄弟聯袂而來都沒有察覺,直到賀穆出聲。
“父親。”
賀泰回過神,啊了一聲:“你們還沒歇息嗎,坐吧。兩位使者如何了?”
賀穆:“已經安頓好了,他們明日就走。”
賀泰:“這麼快,不多留幾日?”
賀穆:“馬內侍說父親既然無恙,他也得回去複命,否則逗留久了,容易引人注目。”
賀泰一歎:“阿嘉怎麼樣了?”
賀穆跟著歎:“六神無主,還哭了一小會兒,被宋氏勸著歇下了。”
宋氏是賀穆的妻子,他們幾兄弟裡,唯有大郎賀穆是成了親的——以賀家在房州的處境,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連賀泰自己都娶不上繼室,更不要說幾個兒子。
這樁婚事說來還有些奇妙的緣分,全家流放至此,家徒四壁,但幾個弟弟總也要看書識字,不能當睜眼瞎,於是賀穆跟賀秀想儘了辦法,包括去彆人家裡借書。正巧賀穆去借書的一戶人家,當時主人家外出,他的女兒就做主將書借給了賀穆,一來二去,兩人生出情愫,宋氏不顧家中反對,執意要嫁與賀穆,父母無法,隻得成全了她。
如今兩人結縭數載,兒子賀歆也有四歲了。
宋氏今日回娘家,傍晚才歸來,否則招待馬宏和齊太醫,定是她出麵,而非袁氏了。
聽見宋氏回來,賀泰點點頭,沒說什麼。
老二賀秀性子急,忍不住問:“父親是不是真打算把妹妹送去和親?”
“怎麼跟父親說話呢!”賀穆瞪了弟弟一眼。
賀泰頭疼:“我當然不願意將自己的女兒拱手相送,可若陛下發旨意,我又能如何?你們說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辦?”
他心煩意亂,忍不住遷怒賀融:“若不是你當初建議為父寫信給陛下,又怎會讓陛下注意到我們,招致今日之麻煩?”
賀融坐在那裡,麵色如常,也不反駁。
反倒是五郎賀湛出聲提醒:“父親,當初若非陛下回信,咱們現在還住在原先那個小院子裡,從前那個縣令也還在繼續刁難我們,斷不會換個像現在這麼好相處的縣令。”
賀穆也覺得父親這火氣委實發得沒由頭:“父親,馬宏明日就要回去了,當務之急,我們還是想想要如何回話吧!”
賀泰突發奇想:“不若明日我稱病算了,你們代為父去給馬宏他們踐行吧!”
賀穆無奈:“有齊太醫在,您病沒病,難道他看不出來麼?”
賀泰:“……”
幾個兒子都不傻,他們算是看出賀泰的心事了。
其實馬宏那一番話,還是把賀泰給說動了,他的內心既舍不得女兒,又向往回京,所以天人交戰,左右搖擺。
而且估計還是回京的想法略占了上風。
一直在旁邊充當背景的四郎賀僖小聲道:“要不,咱們起一卦?交給老天來決定吧。”
“去去去,添什麼亂!”賀二郎不耐煩地將他推開,“父親,反正我不讚成!京裡那些郡主縣主那麼多,憑什麼就輪到妹妹?還不是看我們好欺負麼!”
賀穆思忖:“不如送些禮物,請馬宏在陛下麵前幫我們美言幾句,陛下開恩,也許就不點妹妹的名了。”
其實賀嘉嫁去突厥,也未必就是受苦,因為突厥人素有規矩,突厥可汗的妻子可以參政議政,有些強勢點的可敦,還能有兵權。但這些話,他沒法跟兒子們解釋,說了反倒更像自己迫不及待想賣女兒似的。
賀泰心頭煩躁,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聽了幾個兒子的話,思路非但沒有澄清,反倒更混亂了。
他望向由始至終沒有出聲的賀融:“三郎,你怎麼看?”
雖然不大喜歡這個兒子,但賀泰不得不承認,賀融給出的意見,有時還挺管用,起碼在給皇帝寫信一事上,證明了他的確是有先見之明的。
賀融沒有賣關子:“父親非但要拒絕,還要義正言辭地拒絕,不能給馬宏留下半點曖昧的餘地。”
賀泰:“為何?”
賀融:“因為陛下的性格。如果您主動提出送妹妹去和親,也許陛下會讓我們回京,可從今之後,您在他心目中,就是一個刻薄寡恩,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拿出來沽價的人了。”